林薇知道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上头情绪吓坏了众人,尤其是看到苏辙那骤然凝重的脸色,立刻联想到自己的几次“前科”带来的阴影,生怕他误会又有什么惊天灾祸。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解释:“没、没事!真的没事!苏公,子瞻先生,我就是…就是一下子情绪上来了,控制不住…抱歉,吓到你们了。我,我去洗把脸,平复一下就好,实在不好意思…”
苏太太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安抚,并示意白芷和辛夷赶紧扶郡主去后面厢房梳洗。留下苏辙与苏轼兄弟二人面相觑。
苏辙反应了片刻,看着林薇离去的方向,捋着胡须,语气带着几分了然与无奈,又隐含一丝赞赏与动容:“郡主…当真是性情中人。”
“当日她在朝堂之上,面对蔡京可谓怒发冲冠,言辞犀利;转头对范公,却又景仰万分,执礼甚恭。平日里,与我这老朽交谈,每每提及兄长,更是极力推崇,维护之心拳拳。想来是积攒的情绪,今日得见真人,一时难以自抑,倾泻而出。”
他找了个相对稳妥的说法,“确是对兄长心折已久的…知音之人。”
苏轼闻言,初时的错愕渐渐化为新奇与感慨,朗声笑道:“为兄宦海浮沉数十载,自问见过各色人等,如郡主这般爱憎分明、情绪如此直白炽烈,毫不矫饰的,当真是头一遭!鲜活,真真是鲜活不一般!”
苏辙也笑了,带着点调侃补充道:“还有更鲜活的呢。她可是当着蔡卞的面痛斥蔡京,后来更是在官家面前直言,若蔡京不退下,她便没心情讲正事,免得忍不住骂人误事。”
“哦?”苏轼大感兴趣,“竟有此事?子由快细细讲来!”
苏辙便简略说了些林薇的“丰功伟绩”,尤其强调了她对苏轼那种近乎盲目的推崇,每次提及都双眼放光,言辞恳切,情感炙热得惊人。
末了,又想起一桩趣事,笑道:“她还曾提过一道名为‘东坡肉’的菜,说是后世根据兄长的喜好改良的,肥而不腻,酥烂香醇,流传极广呢。”
苏轼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带着几分自嘲与豁达:“想不到,想不到!当年某在黄州,拮据困顿,只能买些价贱的猪肉,用慢火少水细细煨熟,聊以充饥,不过是苦中作乐,自我宽解,顺便引导当地不喜食猪肉的百姓莫要浪费此物罢了。”
他无奈摇头,“那肉的滋味其实寡淡,哪有什么秘方?竟不想,后世还能演变出这等佳话!哈哈哈!”
苏辙看着兄长大笑,心中却是一叹。
兄长的胸襟与乐观,总能将苦难化为笑谈,但其间的辛酸与抱负难展的落寞,又有几人能真正体会?
兄弟二人想到朝堂风云,想到苏轼一路的坎坷,相对默然,厅内气氛微沉。
另一边,林薇用冷水扑了脸,重新匀了面,对着铜镜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心情。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别想那么多!现在情况多好啊!苏轼、苏颂、范纯仁他们都好好活着,章惇虽然手段硬但也是实干家,哲宗陛下年轻力壮,边军将领们现在都是她的粉丝!而且经过培训之后士气正旺呢!
地图、沙盘、谛听将军这些大杀器都安排上了,边境形势一片大好,说不定连燕云十六州都有希望收回!甚至她私心挟带私货的秋海棠,都不一定有得一搞!
未来如此光明,前途一片大好!我得多点正能量!
收拾好情绪,她重新回到厅内,脸上已换上灿烂的笑容,先再次郑重向苏轼、苏辙及苏夫人行礼道歉:“子瞻先生,子由公,苏夫人,方才是我失态了,情绪管理实在不到位,惊扰诸位了,还请海涵。”
苏轼笑着摆手,目光温和:“郡主言重了。真性情流露,何错之有?反倒让某觉得,与郡主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苏辙也含笑点头。
林薇这才真正放松下来,目光清亮地再次看向苏轼,语气真诚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子瞻先生,其实……我刚刚失态,其实是因为对您的感激。”
“当初我刚来到……嗯,初到汴京,身处端王府时,曾有过一段暗无天日、备受磋磨的日子,挨过打,受过冻,也体会过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那时候,是您的诗,是您字里行间透出的那份‘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豁达,‘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的通透,还有您对生活细微之美始终怀抱的热爱与咏叹,支撑着我,鼓舞着我,让我在泥泞中始终没有放弃希望,坚信光明终会到来。”
她略去了最后终究是希望破灭,准备和那个祸害同归于尽的部分,只强调了可贵的精神支撑,“可以说,是您的诗,您的人格魅力,在那个至暗时刻,救了我。”
苏轼闻言,眼神波动,竟然……
林薇提及的诗句,确实是他人生不同阶段心境最真实的写照。她所说的那种绝望与对未来的茫然,他也曾深切地体会过。
他没想到,自己的文字,竟能在遥远的时空,以这样一种方式,给予一个人如此巨大的力量。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林薇郑重地拱手一揖:“苏轼何德何能……竟能得郡主如此厚爱,更想不到,拙作竟能有此微末之用。郡主此言,令苏轼感佩万分,实乃……忘年知己!”
林薇被他这郑重其事的样子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子瞻先生您别这么客气。其实我文学造诣不高的,是学…嗯,格物出身,很多深奥的典故和精妙之处也读不懂。”
她腼腆一笑,“要感谢我的老师们,我是修了文学作品赏析的课程,遇到一位充满热忱的先生,听了她细细讲解分析您的作品,才逐渐理解的。”
她话锋又一转,语气肯定地说道,“而且,先生您要相信,现在或许有人因为政见、立场不同而对您有所误解,但您确确实实是大宋……乃至后世无数人敬仰的顶流!”
“有无数人像我一样,读着您的诗词,为您的才华倾倒,为您的人品赞叹!从本朝起,直到千百年后,无数人倾慕您的文采与哲思,您的作品鼓舞着一代又一代人!”
“您在杭州疏浚西湖,在惠州推广农技,在儋州敷扬文教……杭州的苏堤、黄州的赤壁、惠州的东坡祠,儋州的东坡书院……您足迹所至之地,百姓都长久地感念您的恩泽!”
苏轼听着这番掷地有声、跨越时空的肯定,扶着椅子的手止不住颤抖,心潮澎湃难以自制。
自己这一生,起起落落,谤誉随身,何曾想过,竟能得如此评价?竟能…
林薇见他激动,又笑着缓和气氛:“哦,对了,老百姓很质朴的,记得您的好,也记得您的爱好呢。‘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日啖荔枝三百颗’,‘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还有那‘东坡肉’……您笔下这些美食与生活情趣,也极大地丰富了大家的生活呢~”
苏辙在一旁听着,本来感慨兄长名垂青史的激动暂歇,忍不住笑道:“兄长,看来你与郡主,果然是性情相投的知己。”
气氛重新变得轻松愉快。
林薇这才想起正事,连忙道:“子瞻先生,初次见面,我给您准备了几份小礼物,聊表心意。”
她先让人呈上食盒,“我知道您是爱好美食之人,不过我只会吃不会做,这些都是我请厨娘大婶们试验琢磨出来的,是些时新的夏日点心和小食,味道比较新奇,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苏轼笑着道谢,他确实对新奇食物向来有兴趣。
接着,林薇又拿出一个精致的长条木盒:“您是书法大家,这套特制的钢笔您留着玩。或许可以研究一下硬笔书法,也别有一番趣味。”
苏轼接过,颇感兴趣地把玩:“某回京这几日,确实听闻此物书写便利,正想寻一套来试试,不料竟一物难求,还需定制。多谢郡主厚赠!”
林薇摆摆手,带着点小得意:“您别客气,这钢笔的生意我有股份的,以后您用的笔我包了,超级会员,无需排队!”
苏辙在一旁打趣:“哦?那我可要沾沾兄长的光,蹭个名额了。”
林薇拍着胸脯,豪爽道:“没问题!包的!”
最后,她让白芷递上一个仅有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盒,盒面雕刻着缠枝莲纹,十分精巧。
她轻轻翻开雕花的盖子,里面衬着柔软的丝绸,卧着一只用莹润玉石雕刻而成的小老鼠,形态灵动可爱,抱着尾巴,憨态可掬。
林薇小心地托着那木盒,只成了这一个,坏了就没了,“这个叫八音盒,可以通过机关设置,播放声乐。寻常八音盒,多雕刻舞姬乐伎,我觉得送给先生不太合适。这个是我和工匠琢磨了许久才做成的,时间仓促,来不及雕刻更复杂、更有意境的场景。因记得先生生肖属鼠,便刻了这只小玩意儿。”
说着,她用手指轻轻拧动几圈底座机关,随着轻微的机括作响声,那小老鼠便跟着转动起来。
她松开手,只见那小老鼠开始缓缓旋转,一阵清越、悠扬的乐声随之流淌出来,旋律婉转空灵,带着这个时代未曾有过的编曲风格。
林薇眼睛亮晶晶的,献宝般说道:“这曲子,是根据先生您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重新谱写的。可能…可能与当下流行的宫商角徵羽格律不太一样,但这曲子在很多人心中,就是这首词最好的注解之一,是流传甚广的名曲呢。”
乐声袅袅,在花厅中回荡。
苏轼凝神静听,手指随着那陌生的旋律轻轻叩击膝盖,眼中闪烁着惊奇、感动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知遇之情。
对,东坡先生是林薇真爱!!从才华到灵魂!
她是真的“双苏双担”,苏颂是技术大佬,是她真的敬重的天才,特别是她自己有相关背景,所以对苏颂的景仰更深刻。苏轼则是她灵魂的救赎,之所以明明30来岁的社畜还能背书还画的出地图,就是因为靠着不断回忆现代所学来反复证明自己并不是因为疯了胡思乱想,她真的是来自现代的灵魂,生活与思想的割裂就靠不断背书自我开解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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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骄傲!坡仙说我是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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