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训一拖再拖,转眼已至六月下旬,林薇有些坐不住了。
她自觉身体已恢复得七七八八,再三向沈姑姑、医官乃至前来探视的官员们保证自己无碍,恨不能当场跑个一千五百米以证“清白”。
消息传到哲宗耳中,他知林薇性子,再拘着她反而不美,便下旨准其所请,通告各方,两日后,第二期地理培训班正式开课。
林薇养病期间也没闲着,拿到了最终的学员名单便琢磨这优化一下授课模式。
与第一期类似,人数控制在四十人左右。
主要来自户部掌管户籍、土地、赋税的官员,工部掌管屯田、水利和交通的,兵部和枢密院涉及边防和舆图的,以及三司关乎财计与物资转运的,皆是分管或精通民生经济、矿产资源、土特产品及经贸事务的官员。
其中不乏熟悉面孔,苏轼果然也在列。
此外,便是以折彦质、种朴、姚古、王厚为代表的几位西军年轻将领,他们属于“编外插班生”,并无相关专业基础。
林薇打算将他们编入小组中,以实践带动学习。
她对照着名单,让沈姑姑安排,给每位文官学员准备了一套精装的《杜工部诗笺》作为一直推迟培训的致歉礼,聊表心意。
至于几位小将军,还是送新印制的“麒麟阁勋臣”主题卡笺更对胃口。
想起卡牌,林薇便问了问墨香斋的近况。
听闻谢东家认真听取了她的建议,调整了商业模式,不再试图独家垄断,而是积极拓展合作伙伴,扩大其他城市的商业版图,授权了几家有实力的书坊共同印制销售,产能和铺货速度都大大提高,市场反响极好,也缓和了之前因“吃独食”引来的一些非议。
不仅《杜工部诗笺》如此,钢笔生意也是如此。
林薇暗暗松了口气,谢东家这个商业头脑灵活的合作方她还是比较满意的,他能够听她的劝解,把格局打开,她也省心不少。
开课当日,还是那间熟悉的教室,墙上依旧挂着巨幅地图。
然而,折彦质、种朴等几位经历过第一期培训的小将军一眼就看出了不同——这幅地图,简化了许多!
地图上只有清晰的国家、政区轮廓与界线,山川河流只标注了大概位置,而之前那些精确的等高线、详细的地形地貌符号、标准化的图例等等,全都消失了。
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下各有所思。
看来,经过上一期,朝廷与郡主都对舆图有了更深的考量,此番传授,重点已不在“地形地理”了,是真要转向地理经济。
而那些首次参加培训的文官们,却不知其中奥秘。
他们大多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宏大且轮廓精准的地图,虽笔触简略,但其展现出的疆域概念远超他们平日所见。
“郡主大才!竟能绘制出如此规模的舆图!”
“是啊,李侍郎你看,图中连大理、吐蕃、北辽、西夏诸多地域竟也大致绘出了!”
“张兄,此图……准确否?”
“准的,准的!虽细节不详,但各方方位、大势,比世所通用的那些舆图要精准得多!”
……
一时之间,堂下议论纷纷。
林薇让助教维持秩序,这次的助教换成了吏部的一位主事,他显然也发现了,文官们不如军将们纪律严明,议论起来就没完。
不过林薇也理解,文官本就以议事为本职。助教强调了几次课堂纪律后,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林薇宣布了为期十天的教学重点:“第一天,认识地图与基础读图;第二天,全国主要物产盘点与分析;第三天,特色矿藏与经济特产价值评估;第四天,地理交通与商贸流通成本初探;第五天,区域经济互补性与潜力分析;第六天,期中考评;第七至九天,小组课题深入研讨与报告撰写;第十天,最终考核,向陛下呈报研究成果。”
她笑道:“这个模式,几位小将军在上一期已经经历过了,包括积分榜和加分项。”助教适时推出崭新的积分榜。
“积分榜和竞赛模式,想必诸位都不陌生了。我听闻章相公与几位参政,近来大力推行表格化、数据化条陈,听说各部衙署都已应用,诸位的考绩评等,怕也与此挂钩了吧?”
她这话引得台下不少官员面露苦色,显然是深受其“益”也更感其“严”。这表格化带来的办事风气变革,已初现成效,改革派的行动力可见一斑。
“本期我们同样分组竞赛,但规则与上期不同。”林薇继续道,“不再按诸位官职所属或驻地分组,而是按照地图区域划分。”
她指向巨幅地图,“我们将重点关注区域由北至南大致划分为四个小组——
“第一组,北方及西北板块,涵盖北辽、西夏,以及我朝的河北两路、河东路、永兴军路、秦凤路;”
“第二组,中部核心板块,包括京东两路、京西两路、淮南两路、利州路;”
“第三组,西南及长江上游板块,包含吐蕃东部地区,以及我朝的夔州路、梓州路、成都府路、荆湖北路、荆湖南路;”
“第四组,东南沿海及岭南板块,涵盖大理国,以及我朝的两浙路、江南东路、江南西路、福建路、广南东路、广南西路。”
助教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四个组牌,林薇指了指组牌继续说道,“现在,请大家根据自身籍贯、熟悉领域或个人兴趣,自由讨论分组。一刻钟后,各组需推选出一名小组长,前来领取组牌。”
几位小将面面相觑,这规则差异果然很大。不过按照这个分类,他们几人毫无疑问都应归属西北第一组。
其他文官则开始热烈讨论起来,有按祖籍分的,有按目前掌管业务范围选的,也有纯粹想跟熟人一组的。教室里顿时人声鼎沸。
有趣的是,苏轼成了众人争相拉拢的对象。
这倒并非因为倾慕其文采,毕竟文人相轻,很多人对这位名满天下的大文豪,心底未必全然服气。
他们更多是因为知道永嘉郡主对这位苏学士青眼有加,几乎是公开的偏爱。若能将他拉入自己组,岂不是在郡主那里先挂了个好印象,于竞赛中或许能占得先机?
然而苏轼却朗笑一声,毫不犹豫地走向了家乡成都府路所在的第三组。
助教见一刻钟将到,出声提醒:“诸位大人,时间将至,若仍有未确定者,郡主将随机指定分组。”
这话一出,犹豫不决的人们这才赶紧做出了选择,各组人员勉强确定下来。
“好啦,分组初步完成。”林薇拍拍手,“今日之内,诸位还有最后一次调整机会。明日开始,组别正式确定,不允许再变动。”
“我可不管你们是不是上官在对面组,或者姻亲不同队,反正我们这期培训是竞赛模式,要争输赢的,不许搞人情分、面子局哦,被我发现了,可是会直接扣小组积分的!”
她顿了顿,又俏皮地补充道:“还有哦,诸位应该多少都听说了,我的课程,奖励可是很丰厚的,外面都没得卖!所以,为了自己和小组的荣誉,还有实实在在的好处,可要努力,不要拖后腿哦。”
她这么一说,立刻又有几人面露难色,犹豫着是否要换到看起来更强力的组,或者不能与自己上官为敌。
林薇立刻补充:“换组可以,自己商议,但每组人数需大致均衡,我可不允许搞出一组二十人、一组五人的情况。”
大致分完组,林薇便开始上课了,上午她主要讲解了如何识读这幅简化地图,以及矿藏分布的基本规律。
“譬如,”她指着地图上的山脉走向,“诸多金属矿藏,尤其是我朝亟需的铜、铁、锡、铅等,多分布于造山带或地壳活动频繁区域,如秦岭南麓、河东路中部、江南西路与福建路交接的武夷山脉一带……”
“而石炭则多蕴藏于沉积盆地,如河东路、河北路;井盐、岩盐则与古代内陆湖盆蒸发沉积相关,如蜀地。至于玉石、稀有石材,往往与特定变质岩区或火山活动带联系……”
她结合地图,将抽象的规律与具体区域对应,虽然没有深入到地质成因角度去分析,却已让学员们恍然大悟,原来矿藏分布并非无迹可寻。
这些内容虽基础,却颠覆了许多人的传统认知。
宣布下课后,仍然有许多官员留在教室裡,埋头疾书,记录着笔记,心中震撼不已。
“匪夷所思,实在匪夷所思!太祖太宗竟能留下如此包罗万象的学问么?”
“仅这矿藏分布规律,若早知晓,能省去多少盲目勘探之功?”
“若真能掌握此中精髓,因地制宜,发展民生,开拓利源,我大宋何愁不兴!”
……
苏轼也很是兴奋,下课后找到林薇,拱手一礼,感慨道:“郡主今日所授,实在至关重要!仅这矿藏分布之规律,便是以往被视为不传之秘的学问,竟能如此系统讲授,令人茅塞顿开!”
林薇笑着还礼:“苏学士过奖了。夫子曰‘有教无类’,任何知识,若总结出来却敝帚自珍,不传于世,又有何意义?更何况,我只是个知识的搬运工罢了。”她笑得坦然。
苏轼闻言,亦是开怀大笑:“好个‘搬运工’!郡主胸襟,令人钦佩!”
折彦质本也想上前与林薇说几句话,可见她与苏轼相谈甚欢,言笑晏晏,便止住了脚步。
他最近这段时间多方打听,知道郡主对真正敬佩的学问大家,如苏子瞻学士,格外爱重。早上分组时,众人争相拉拢名苏学士,就可见一斑。
折彦质心下感慨,他其实能感觉到,之前自己也算是得了郡主几分青睐与照顾。折家军,在郡主心中,应该也算得上是她所看重的一方势力吧?
可此刻,对比她与苏学士交谈时,那种基于学识与风骨的投契与敬重,以及郡主眼中分外明亮刺眼的光彩。
他不禁微微苦笑,摇了摇头。郡主待人,果然是至性至情,她的欣赏与偏爱,纯粹而分明,远非寻常利害关系可比。
看着林薇明媚的笑颜,他心中默默想道:看来,要想真正……还需自身更有进益才行。
他握了握拳,转身走向第一组聚集的方向,投入下午课程的准备中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