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林薇在小院里过得异常充实。
她几乎将所有醒着的时间都扑在那张简陋的木桌上,用碳条在纸上写写画画又涂涂改改。
不断增删修改她那份《面见皇帝并完成神棍演绎参杂科学世界观的工作汇报综述》。
她反复推演面圣时可能遇到的每一个问题,预设各种回答的方向和底线。
哪些信息可以抛出作为“诚意”,哪些必须死死捂住作为“底牌”,哪些雷区踩了可能当场就被拖出去砍了…
偶尔累了,她也会和院子里那个负责洒扫送饭的杂役老张聊几句。
老张其实并不老,是个憨厚的中年人,不过生活艰辛,人总会看起来沧桑一些。
林薇这具身体才15,也没有一丝少年气。该死的古代,竟然采买13岁的孩子干粗活!
所以电视剧都是骗人的,哪有什么二、三十岁都丫头,丫头全特么是未成年!真!丫头!
老张起初有些畏惧这个“上面”特别关照的古怪娘子,但见林薇说话随和,是个开朗的小娘子,还对他干的活计很理解,还一直跟他道谢。
老张也就不怕她了,渐渐放松下来。
“张伯,今天吃什么呀?”林薇扒拉着食盒。
虽然比牢饭好多了,但依旧是些简单的蒸饼、素菜和一点不见油星的肉沫,哦,多是羊肉或鸡肉。
不挑剔不挑剔,比在端王府吃的好多啦!是正经饭菜啊!
“回娘子,还是老几样。”老张憨笑道,“咱皇城司的伙食,可比不了外头樊楼、任店那些大酒楼。”
“樊楼?”林薇眼睛一亮,她听说过!“听说那儿的菜可好吃了!都有什么招牌呀?”
老张来了精神,仿佛自己也去过似的,吹嘘道:“那可不!樊楼的炊羊炖、脆筋巴子、鹅鸭排蒸、荔枝腰子……那都是一绝!”
“还有鹿家包子的滴酥、王楼山洞梅花包的馅儿、曹婆婆肉饼的酥脆……哎哟,说起来口水都要流下来咯!”
他咂咂嘴,“这些才是咱汴京城,顶顶好的滋味呢!”
林薇听得双眼放光,十分捧场地鼓掌:“哇~听着就好吃!可惜没这口福,以后我有机会的话,和张伯你一起去吃呀。”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张伯,我看餐食里好像从没吃过猪肉?你们不吃猪肉么?”
她暗忖,坡仙的东坡肉是在哪里发明的来着?应该是已经有了吧?
“我听说苏东坡…苏学士不是发明了‘东坡肉’吗?肥而不腻,酥烂香糯,可好吃了!难道是还没推广开么?”
老张愣了一下,挠挠头:“猪肉?倒也吃,只是那等贱肉,腥臊难以调理,富贵人家和官人们是不太吃的,多是贫苦百姓或军营里食用。”
“苏学士还研究这个?”老张听过苏学士的大名,可是显然没听说过“东坡肉”。
她记得宋朝养猪技术好像改进了的呀?不过不确定是南宋北宋。
林薇记下这事,“嗯,这可不好,下次要是还能见到苏辙大大,我得和他聊一聊。作为一个资深兄控,得把兄长伟大的美食作品宣传推广开啊!爱生活,除了爱文学创造,爱美食也很重要呀!”
她这句无心戏言,不知怎的又被看守汇报了上去。于是,朝堂上几位核心要员很快又得知了一个“趣闻”:那妖妇声称,远在惠州的苏子瞻,不仅诗文冠绝天下,竟还对“贱肉”猪肉有深刻研究,发明了一道名为“东坡肉”的佳肴……
苏辙最是哭笑不得,他倒是丝毫不怀疑这是自家兄长会有的“接地气”举动,不过这娘子,话语里连兄长生卒都不清楚,却反而对这微末小事如数家珍,真是令人难以捉摸。
面圣的前两天,范纯仁安排了一位严谨的老宫人前来教导林薇面君的礼仪规矩。
“呵,又是规矩。”林薇心里翻了个白眼,但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深知这是关键时刻,不能再由着性子来。而且何必与一个嬷嬷为难呢?她又不是打我板子的那一个。
林薇学得异常认真。
既然决定要活下去了,发颠这种大招就得收一收了。遵纪守法,是我快乐老家~
叩拜、起身、应答、避讳…一举一动都努力做到标准,甚至反复练习。
那宫人将她的表现回报给范纯仁,称其“聪慧伶俐,一点即通,虽偶有跳脱之思,然于礼数极为恭顺”。
范纯仁捻须沉吟,心中对此女的观感愈发复杂,拥有成体系的未知知识,有单纯炽热的情感,特别是对先考和那苏子瞻。有粗鄙泼辣的骂人词汇,但又似乎有一颗赤诚之心。
且如此善于审时度势,乖巧听话的表象下是极强的叛逆内核,不然也干不出刺杀端王的事来。
这诸多矛盾的特质集中在一个未及笄的女子身上…
或许,她声称来自后世,才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终于到了入宫的日子。前来接她的竟是熟人韩肖胄。
看到一身得体官袍、英挺沉稳的韩肖胄,林薇心情莫名好了些。宋朝的审美还是挺让人赏心悦目的。
林薇笑着和他打招呼:“韩大人…哦哦,不对,韩官人?呃…韩勾当?”她记得皇城司的人这么叫他。
韩肖胄看着眼前梳洗整洁、换了身干净素色衣裙的少女。
洗去污垢的脸庞稚气未脱,眉眼间带着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灵动,与那日地牢里状若疯魔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心中一叹,面上却平静道:“林娘子称呼某官职即可。”
“韩勾当…”林薇念了一遍,忽然噗嗤一笑,“那个…韩…韩官人,商量个事情好不好?”
“虽然但是,我知道‘勾当’是一个正经官职,但是,嗯,后世的语言习惯,不是个好词来着,有点像骂人…我有点别扭。”
“要不,我叫你韩兄?你看我年纪肯定比你小好多。”这具身体肯定是小的,现代社会林薇已经30多了,就不用告诉他了吧。
韩肖胄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称兄道弟”弄得一怔,看着她那双清澈,咳,甚至有点傻气的眼睛,再想到她可能知晓的未来厄运,心绪复杂难言。
竟鬼使神差地微微颔首:“…随你罢。”
“好嘞,韩兄!”林薇从善如流,笑嘻嘻地跟着他往外走。
马车早已备好。坐在驶向宫城的马车里,林薇有些紧张,没话找话:“韩兄,说起来,你们姓韩的,我最熟的其实是韩愈韩文公呀!”
“他的文章可太难背了!《师说》《马说》还好,《祭十二郎文》默写起来老是错字漏句,好容易扣分!”林薇掰着手指算韩愈常考的文章她都扣过哪些分。
高考默写,都过去这么久的事情了,来了这古代,她反而印象愈发深刻。
大概是在那令人窒息到无法入睡的一年多时间里,她把古诗词文章,甚至高数,都翻来倒去的背了太多遍吧。
韩肖胄心中一动,有意引导,便顺着她的话道:“昌黎先生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其文自然博大精深。娘子竟也熟读?不知对《颖师琴》一篇有何见解?”
林薇哪里有什么深刻见解,只好哈哈一下,硬着头皮把高中语文老师分析的中心思想、艺术特色背了一遍,什么比喻生动、化无形为有形、音乐感染力…之类。
韩肖胄听得若有所思,其言略显空洞套路,但确乎是读书人的路数。
他话锋一转,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日娘子曾提及另一位大家辛弃疾,所作‘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之句,气魄悲怆,用典精深,某深为叹服。不知…娘子可否告知全篇?让某一饱耳福?”
提到辛弃疾,林薇可就不蹩脚了!
她立刻来了精神,眼睛发亮:“是吧!你也觉得好对吧!我也超喜欢这首《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的!”
她清了清嗓子,带着感情背诵起来:“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她背得流畅无比,抑扬顿挫,尤其是最后“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一句,更是把语文老师要求的悲凉感慨情绪全带进去了。
背完,林薇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上学的时候烦背诵默写,谁曾想,有一天竟要真的面对这样的现实呢?
车厢内一片寂静。
韩肖胄沉浸在这首词的雄浑气势与深沉悲慨之中,久久不能言语。
这绝非寻常文人能作出的词!其中蕴含的军事见解、历史沧桑感和个人愤懑,力透纸背!
林薇却是又叹了一口气,语气低落下来:“辛弃疾啊…稼轩他…他本来该是个将军的!生生被逼成了一个文学家…还是‘归正人’出身,一辈子被人防备,被搁置,被贬谪…太难了。”
她又想起眼前这人的倒霉弟弟,忍不住吐槽:“哦,还有你那个弟弟韩侂胄,虽可怜可也活该!后来他搞北伐,要是多听听辛弃疾的意见,哪至于败得那么惨,把自己脑袋都作没了……”
韩肖胄的脸色瞬间又白了三分,刚刚因好词而生的激荡心情被现实的残酷冲垮。
他心中暗嘲自己真是自找罪受,明明承受不住,却总想从她这里多掏些东西。
林薇见他脸色不好,也觉得自己怎么也不好当着人这么评论别人亲戚,便想转移话题。
她拍拍韩肖胄的胳膊,吓得韩肖胄一僵:“没事没事!韩兄你别怕!你那弟弟…现在出生了没?要是出生了,现在抓回来打一顿还来得及!要是没出生…那以后等他生了,多打几顿!”
“孩子要作妖,多半是打少了,多打几顿总是会好的!”
韩肖胄:……
他只能报以无奈的苦笑。
就在这诡异又略带一丝荒诞的交谈中,马车缓缓停下。车外传来守卫盘查的声音。
宫城,到了。
诗词就不写全文了,都是高中背过的,emmm,女宝的想法就是作者的想法,韩愈文章写得真好就是太难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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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进阶版的坐牢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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