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仙儿

李贽看着眼前景象,心情跌到了谷底。

一具尸体躺在简陋的木榻上,这是个至少六十岁的老头,眼球突出,嘴巴微张,好像临死前还在不断说着什么,干瘦的右手吊在榻子边——

被他紧紧握着。

他机械地低下头,老头的手腕被割破了,血顺着流到了他手上,早已干涸,变成暗红的颜色黏结成块。

这是梦吗?明明刚才他还在和军校的同学大口喝酒,白色的泡沫喷出酒瓶溅到他脸上,他却毫不在乎,为即将进入自己理想的陆军作战旅而自得意满。

兄弟拍着他的肩膀,大着舌头说:“李贽啊,我这个人看人特别准,你一定会大富大贵的!”

可转眼之间,他却攥着一具尸体的手,浑身冰凉,脑子昏昏沉沉,膝盖疼得没了知觉。

被震惊到失语的时候,一张青涩的脸出现在面前,双眼含泪,拖着哭腔:“公子,你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青珠求您,不要再跪了,老爷会心疼的.....”

我没有想跪,只是起不来。

李贽动了动腿,一点知觉也没有,跪得太久把骨头跪僵了,眼睛也很干涩,身上聚不起一丝力气。

“扶我起来。”他试探着说。

青珠立刻伸手,努力想把李贽的胳膊架起来,他看着只有十四五岁,太过吃力把脸都憋红了。

一张很长的纸随着李贽的站起从怀中掉出来,落在脚边,触目一片刺眼的红,是用鲜血书就,至于是谁的血——

李贽看向老头。

他大概猜到自己身上发生什么了,荒谬,悲凉,想破口大骂的情绪在闪过后被他死死压下去。

不是梦,他从来不做这样诡异的梦。

想了想,他用一种心如死灰的语气道:“我该怎么办......”

嗓音沙哑,身形摇晃,根本不用他演戏,在旁人眼里就已经是一副悲痛万分的样子。

青珠流得满脸泪,哀泣道:“公子放心,老爷已经去世,皇帝不会再追究李家了,您只要避开京城,又有大公子照拂,以后的生活不会太难的。”

短短一句话,顿时让李贽联想了很多。

刚死的老头,临终绝笔,偶尔看过的一些古装剧开始在眼前滚动回放。

他得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青珠像个贴身的下人,说的话一听就大有隐情,皇帝不会再追究李家?一人之辞不可尽信,他的这条命不能再丢了。

“你去把家里的人都请过来,就说我想见他们。”

他艰难地弯下腰,想把血书拾起来,突然眼前一黑,接着天地倒转,一头栽到了地上。

不好。

彻底昏迷前,他颤抖地伸出手,硬把血书划拉过来,挣扎着塞进里衣里,才略微心安地闭上眼。

谁知道这老头是不是留下了要命的东西。

等李贽的神智渐渐归来的时候,身下是坚硬的触感,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人声,应该是李家的人聚集过来了。

“二弟还好吗?”

一道温雅清和的声音响起,好像很关心,不过李贽能感觉到他站得很远,如果真是关系很好的兄弟,怎么会只远远看着?

“二公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哀思过重伤了心肺,需要静养几天。”

“大公子,现在最重要是赶紧离京啊,谁知道会不会有以前的仇人伺机报复,到时候我们......”

“二弟现在这样,恐怕不良于行。”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唉!”

“大公子,管家说的没错,不说别的,我们再拖下去连租院子的钱都没了。”

从他们难免激动且根本没想到收声的争吵中,李贽大概捋清了情况。

这是个不在历史上的王朝-禹朝。

版图却和中国古代差不多,刚死的老头是禹朝的前任兵部尚书,一路从小吏爬到三品大员,李家因此发达,家族欣欣向荣,直到一场战乱发生。

今年春,北方游牧民族狄人率军南下,攻破了九大重镇之一的云府,杀了云府总兵,由此长驱直入,皇帝叫大臣讨论是求和还是打仗,李尚书一力主和。

兵部不发印信,地方军哪敢擅动?

最后竟使得狄人将整个北方都肆虐了一遍,差点杀到京城,直到各方勤王兵马到来才退兵。

等到国难暂时解除,为了安定民心,李尚书这个贪生怕死的立刻就被逮进了牢里,家产全部查抄,李家子弟的官职也全部被夺。

李夫人有心悸之症,听闻消息就不行了。

李尚书有两个儿子,大公子是去岁大考的状元,之前的翰林院庶吉士,现在的罪臣之子。

二公子就是他了,也叫李贽,才十六岁,从小被千娇万宠长大,不爱读书,也没有功名,就只有一个优点:孝顺。

李尚书死之前谁都没见,只见了这个最宠爱的小儿子,之后这小儿子就一直跪到现在。

而更深层的信息是李贽自己推断出来的,那就是老头应该是替首辅杨廷之背了锅。

杨廷之跟李尚书不一样,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不受先皇喜欢,全靠杨廷之一力保他,从龙之功何其重,皇帝基本是事事问杨,天下两姓分之,朱杨各一半。

李家人口中不断地闪现首辅这个词,有小心翼翼,也有咬牙切齿。

原来李尚书是首辅的人。

这很正常,结党营私哪里都常见,李尚书依附个权臣也没什么,只不过看这样子是选错了。

老头都死透了,这桩案子也没见首辅过问。

李家人又恨又无可奈何。

李贽却想起来血书,拿进怀里的时候他扫了一眼,凭借良好的记忆力,记住了几句话:

“首辅杨廷之人品卑劣,素著奸恶,专柄揽权,公然卖官以质论价.....致使军备废弛,罪臣为他所迫......”

洋洋洒洒一整页,最底下还有一个手印。

估计是怨愤这劳什子首辅不救他,你不仁我不义,你不救我我就揭你老底。

李贽心里是冷静的,如果是原本那个李家二公子,性子直又孝顺,估计就直接拿着这绝命书出门喊冤了,但李贽得好好审时度势一下。

为什么老头非得等快死了才写这血书?他在牢里又不是没手。

是不是因为告了也没用,或者根本告不到上面。

杨廷之会不会猜到老头留下了不利于他的东西,会不会对李家动手,都是问题。

最重要的是,他又不是真李家人,管他有什么冤,保命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李贽放平呼吸继续装成昏迷的样子,想得到更多信息,他下一步才知道怎么做。

“大公子,”有人喘着气跑进来,战战兢兢的,“三法司的大人们来了!”

李贽还是懂一些历史的,三法司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依照李家人的话,此案正是三司并查,但是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老头都死得不能再死了,他们还来干什么?

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李贽不能再装了,一边动了动手指一边缓缓睁开眼。

房子应该是李家暂时租的,此时正是盛夏,梁木朽坏地面污脏,窗户半开着,浮尘在射进来的金黄阳光中欢快跳动。

这样的环境里,却出现了一个好似天仙的人物。

李贽忘了自己还在装刚刚醒来。

天仙是个挺拔稳健的男人,手指修长有力,一撩袍跨进门来,气势像山岳一样沉静,动作却像飞箭那样利落。

众人都为他避让,他眸光内敛,不为外物所动,两道长眉黑如刷墨,鬓发一丝不乱。

他走近了,扫视屋内,然后看向李贽——

“....”

天仙的嘴唇很美,比起常人有些薄了,但在那张脸上如此恰当合宜,颜色是绯红的,像初春的桃花瓣。

李贽在军校呆了四年,女人没见过几个,男人见得眼都烦了,可现在,他觉得一个男人是如此的完美。

“二弟,”李大公子开口,轻柔里带着警告,“二弟怕是刚醒,还不怎么清醒吧,萧尚书在问你话。”

李贽心里一咯噔,好大的官,跟老头平齐了都,看起来还这么年轻。

他迅速整理头绪,尽力忽视尚书大人的美色,顺着李大公子的话说:“草民方才昏了太久,头昏脑胀,没有听清大人说什么,实在罪该万死。”

说完,虚弱地咳了两声,就要爬下床行礼。

萧尚书弯下腰,纡尊降贵地扶了一下他的肩膀,和煦道:“二公子痛失亲人,有损心神是难免的,本官理解。”

他举止是那么自然,直接就在榻边坐下了,一双眼带着笑意。

李贽有点发毛了。

这态度肯定不对啊,这人一看就是个士大夫精英分子,尚书还是一个部门的首脑,而他是个罪臣的儿子,甚至还是个公认的草包,有什么让他以礼相待的资本?

为了不破坏萧尚书的戏本,他尽力模仿李二公子可能的反应,拘谨地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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