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挖坑

没错,二公子就是这么一个人,对内骄纵,在外人面前就很虚,简称窝里横。

两人之间靠得太近了,萧尚书打量着李贽,轻柔地开口:“本官今日来,是为了查证一些事。”

阳光把萧尚书刷成了一樽金像,从哪个角度看都睁不开眼。李贽简直无法抬头,睫毛轻轻掀开,又快速垂下,一副怯怯的样子,故意不接他的话。

萧尚书顿了一下,以为是人太多所致,于是转头叫其他人都出去。

连李大公子都没能幸免,出门前深深地看了李贽一眼,说实话,到这时候李贽才看清他这位哥哥长什么样。

屋子里变得很静,萧尚书是个威严很重的人,尽管他刻意压制那股气势,但承受者只有李贽一个,独力难支,氛围就变得很紧张。

萧尚书很有诱导性地用温和的声线道:“给事中沈廉今日上疏朝廷,说李尚书不肯出兵是首辅的意思,请求皇帝严惩罪魁祸首,还说李尚书虽死,李家子弟却可以进行指认。”

李贽感受到了世事险恶,这人肯定知道了什么,父亲惨死,二公子此刻正该满腔义愤,听他透露出有望为父亲平反的意思,还不激动地扑上去?

一上来就遇上一个大坑,挖坑的人还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李贽不能再避而不答了,于是道:“皇上是怎么说的?”

萧尚书目光有些变了:“皇上让赵大学士为他起草批示,还没有结果。”

李贽调动起久远的历史知识,有内阁,阁臣替皇帝看奏疏,而且还能写意见,是为票拟。

但皇帝这态度就很不对劲,直接让某阁臣处理弹劾奏疏,连召集大臣讨论一下都懒得慌,这不很明显不当回事。

李贽斟酌着说:“草民不知沈大人何出此言,父亲去世时很平静,只说要我们好好生活。”

“除了沈廉,另有三位言官一起上书,弹劾首辅十大罪状,其一便是结党营私,贪墨军饷。”

萧尚书从容地道:“恰好本官手上有此条的证据。”

李贽眼前金星乱冒,萧尚书几乎是挑明了,老头是兵部尚书,贪墨军饷这事不管是谁干的,能和他没有关系?

倘若这件事证实是真的,李家岂不是罪加一等,啥也不用想,估计直接就流放了。

李贽一副头疼胸疼的样子:“大人需要我等做什么?”

“指认杨廷之,将功赎罪。”

果然。李贽决定用拖字诀,一脸大义凌然:“好,等草民病愈,就去拦御驾告御状。”

萧尚书一怔,冷硬眉眼稍有融化:“....倒也不必,本官只要人证物证。”

没让你送死。

李贽听懂了话外音,却只能苦笑,杨廷之如此得皇帝信任,又党羽众多一手遮天,弹劾他不就是送死吗。

“大人真是.....”他叹道。

萧尚书挑眉,定定看他:“嗯?”

李贽心跳得好快,他猛地转头,左右环顾,嘴边的话被抛掷脑后。

良久,他听见萧尚书的声音变得清凛泛凉:“二公子倒与传闻中不同。”

李贽想这才是他真正的声音吧,刚才那是把自己当傻子哄呢。

李贽对能让他露出一点真面目感到欣慰,道:“尚书大人也与传闻中不同。”

萧尚书一派淡然,李贽本来就是信口胡言,这下只能满脸真诚地接着道:“大人让人觉得很亲近。”

他猜测面前这个人平常一定不苟言笑,任由别人谄媚或蔑视自己则不动如山,只有在某些时候不一样,比如要套别人话的时候。

萧尚书不置可否。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什么话,萧尚书朝房间角落看去,李贽装作好奇的样子,目光在他的眼上轻点了一下,也扭头去看。

实际上他在回味萧尚书的美貌,怎么有人无处不美呢,眼睫那么长,轻轻扇动的时候像羽毛落在雪地上,让人从心底发痒,又不想惊动这双眼的主人。

“二公子有什么感觉?”

李贽毛骨悚然,差点以为对方有读心术,但定睛一看,角落里摆了一副棺材。

“.....”

他思考了一下,为什么老头的棺材不停灵堂停在这。

当初应该是李尚书先被关在狱里,同时李家被抄了家,李大公子把仆人都遣散了,带着李二公子和几个忠仆另租了一个小院住,因为他们即将面临格外拮据的生活,所以院子很小,屋子只有三间。

后来皇帝把李尚书放了回来,不过不是放过他了,只是开恩让他在家里死。

人死了总要有个遮风的地方,家里地方又小......李贽想到什么,果然,他睡的榻子是之前老头躺的地方。

省事啊,直接把他从榻子底下移到了榻子上,再把老头移到棺材里。

“二公子。”萧尚书提醒他回话。

李贽对老头一点感觉都没有,他正想说是割腕死的,突然意识到谁闲的没事用这种死法,一般不都是毒药或者自缢。

因为想死的时候顺便写个血书?真不怕疼啊老头。

李贽于是又装哑巴,逼着自己流了一滴眼泪,作出一副悲痛至极难以发声的样子,捂着胸口,几欲昏厥。

萧尚书复杂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眉头微微蹙起,他本意是表达一下关心,看样子没有成功。

心里有一点失落,萧尚书低沉道:“看来二公子还是需要养一养。”

他整袖站起来,腰背挺直如墨竹,带出一阵清风,“等二公子稍好些了,本官再来拜访。”

院子外有一堆人在候着,刑部主事赵青长得像个白白胖胖的大冬瓜,正在和李家大公子说话:“可有什么难处吗?”

李文若道:“缺些银子。”

赵青当即解下自己的钱袋塞给他,估摸有几十两:“府中夫人把持中馈,身上就只有这些。”

李文若朗朗一笑,从钱袋中取出两块碎银:“不用这么多,过了这个坎就好了。”

等离开京城回到祖籍乡里,米价就没有这么高了,他虽然被剥去功名,但满腹学识还在,当个夫子不成问题。

乡里那几十亩薄田,官府懒得去收,回去耕种起来,也可以勉强糊口。

赵青又忧又叹,他与李文若是同窗,国子监四年相伴,当了官也不曾断了往来,好友从小就是人中龙凤,偏偏此番折翼。

李文若笑他愁眉苦脸,比自己这个真落魄的还要看不开:“岂不闻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赵青无奈了。

萧尚书从旁路过,对赵青平静道:“走吧,过两天再来一趟。”

李文若的洒脱登时绷不住了,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还不能走了?

萧淮远回到刑部衙门,再次拿过李扁的认罪文书。

赵青道:“大人,您如此确定李扁会留下东西?”

“必然,他是个行事偏激的人,杨廷之许诺救他却出尔反尔,他就算死了也会报复。”

萧淮远仔细翻阅,文书中没有丝毫异常,李扁对贻误军机的事实供认不讳,但只说自己无知,其他的一字不提。

萧淮远突然嘴角弯起,笑容甚是冷硬,透着血腥的气息。

竟想用一句推诿的话掩埋数万丧命的百姓?狄人践踏我朝疆土如入无人之境,难道只是因为一个兵部尚书的无知?

南倭北虏,一在大漠一在海滨,已经磨刀霍霍,萧淮远却明白,内患远比外敌可怕。

敲门声响起,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走进来,是萧家家奴萧炼。

“大人,张大人传信来了。”

萧淮远接过来,看到了意料之中的答复:收到皇帝的指示后,赵大学士不敢自作主张,前往首辅家向其求教。

拿着弹劾杨廷之的折子与被弹劾人商量该如何处置,何其荒谬,却真实地发生在眼前。

皇帝垂手高坐堂上,听之任之,摆明了就是纵容。

将信纸递给赵青,赵青看过后,拿信的手都在颤抖:“难道真没有办法惩治此窃国恶贼吗......”

萧淮远反而十分平静:“当然有,此刻他能无事,不过是因为皇帝信他,若有一日皇帝不信他了呢?”

那么今日因他而死的人,都会成为扳倒他的罪证。

李贽刚想休息一会,他的便宜大哥就怒气冲冲地推门进来了。

“李贽!”

李贽猛地起身,李文若一副要问罪的架势,但他很能理解,于是硬撑着身体礼貌地坐起来。

“大哥。”

李文若脚步顿了一下,带着深深的疑问和惊诧。

随即他摇头,把这件不重要的小事抛在了脑后,板起脸:“你与萧尚书说的什么,他竟然要将我们扣在京里?”

李贽早就准备把整件事和盘托出了:“此事说来话长,大哥先坐。”

这件事不止关系到他一个人,他没想替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做决定。

当然最重要的是,李文若并不无脑,反而颇有一家长子沉着稳重的风范,是个很好的商量对象。

李文若稍稍有些不自然,回头去关了门,清咳一声,放缓脸色:“难得你关心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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