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临行

临行前,江氏亲力亲为,小到行李清点,大到关系打点,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全有她做主,一刻都闲不下来。

府中人眼见郡王妃如此,便也不敢懈怠,忙跟在江氏身后,或是帮忙跑个腿,或是干点力气活,郡王府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

连一向不怎么掺和家事的郡王爷,已经好几天没去看戏,虽然依旧不干实事,但总会神出鬼没,时不时就在众人面前露个脸。

旁人都称赞郡王爷勤劳,江氏却客气待之,并不领情。

这一切恩怨还要回到当年江家出事时,也就是江清月刚穿越来这个时代的那年。

江家父母不明原因暴毙双亡于商路途中,除了年幼懵懂的七岁孤女外,再无其他长辈可做主,江氏悲痛之余请求康显郡王随同她一齐回到江府,却被他一句撇脚的借口搪塞了回来。

最终江氏孤身一人回去面对一众恶亲戚,康显郡王竟趁这离家的间隙,去兖州见了李善俪母女。

郡王府恰逢两位主事者都有事,流言四起,下人们懒散懈怠。

照顾潼姐儿的嬷嬷临夜喝了酒,昏睡了过去,没料到五岁小孩竟自己跑出了门,掉进冰湖,酿成悲剧。

如今郡王爷这番刷存在感,便是有意洗脱自己当年对四姑娘的亏欠,同时,也想在外人眼前展现出他“慈父”的形象。

深知丈夫为人的江氏如何能感动?只不过逢场作戏,彼此保留体面,陪他演下去罢了。

青石板路前乌泱泱站着一大群人,除了李善俪不便露脸,朱家人久违地齐站于府门前送行,声势浩大,生怕谁人不知康显郡王的嫡女正要南下治病。

朱淇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她将扇子拢在面前,低头娇羞状,似乎今日心思全然不在送行,而是要来给人瞧,却又不让人瞧似的。

江清月路过她时,在心里结结实实翻了个白眼。

“今个是芒种,仔细算来,想必小暑才至广州府,将是一年当中最热的那段日子。”

江氏亲自打点着海航的物资,特意挑了两个干活利落的伙计、三个随行的丫鬟,还有一位稍年长一些、撑得住场面的兰姑,一应塞进她们行走的队伍中去。

她依依不舍,一手拉住江清月,一手挽着朱潼,眼神在目送她们,手却紧紧握着,泄不了劲,“每靠岸一个地儿,记得给家里来封信,报平安。”

“阿姊,我这一走,府中都没人帮你算账了,你可别太累,多保重身体,许多不要紧的事情交给下人就是了,别总揽给自己。”

江氏苦笑了下,转过头叮嘱起朱潼。

“潼姐儿,要听你姨母的话,安心养病。”

“放心吧,母亲,我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是的,是的,你们都是大姑娘了。”

在宅门口缠缠绵绵半个时辰,头辆马车甚至没走出街道,最后是行船的人前来催促,这一行人才真正上路。

其他人都回了府,只派了个朱泓作代表,一路将她们送至码头。

朱泓坐在车厢的左侧,江清月同朱潼坐在右侧,他们面对面而坐,头却默契地偏向前方,看着并不明朗的道路。只是偶尔简单寒暄几句,连眼神都不曾对上。

几人虽在同一屋檐下长大,但并不熟悉,即使同一桌用膳,彼此也鲜有话可讲。

江清月同朱泓的关系则更为微妙,康显郡王总在他们面前提起他那“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观念,曾把撮合江清月和大郎的话当玩笑话讲。

可大郎同他父亲一样,偏爱妖娆妩媚的女子,心早被李钦语勾走,这桩事自然不了了之。

但康显郡王并不灰心,又打起二郎的主意,江氏这才知道他竟然是真心有意之,遂在她严厉反对下,郡王爷才彻底打消替两个儿子盘算的想法。

这事虽没抬上台面来讲,但作为当事人的江清月和朱泓多少知道一些,虽没放在心上,却也得避嫌。

一直到今日,江清月要出远门,二人才终于有机会多说几句话。

“翻过这山头,便要到岸边了。姨母,四妹妹,此行路远,请务必注意身体。”

江清月低着头,嘴里轻轻说:“泓哥儿,此次分别一年半载,若是中榜,也记挂着我们远在广州府,来封信告知。”

朱泓侧过头注视江清月,浅浅笑着,顿时又觉得不合适,连忙咳嗽几声掩盖了过去。

江清月自然感觉到他异样的眼光,但只装作不知,定定看着外面的景色。

“清月。”朱泓从袖口拿出一只浆洗过的荷包,小心翼翼递给江清月,“这是我在崇山寺祈来的,说是能护佑佩戴者安康,愿你们能早日归来。”

朱潼咳嗽了一声,那两人立即错开视线,耳根子红红的。

“二哥哥好偏心,只给姨母,不给妹妹么?”

朱泓连忙从袖口里掏出另一个,塞进朱潼手中,“有的,有的,我特意讨了两个。”

江清月接过那只依稀还带有皂香的荷包,心中似乎也有着别样的感情,却不好意思表露出来。她跳下马车,忙着招呼其他下人,不再搭理朱泓。

将所有行李都搬上船舱后,江清月站在船舷边,遥遥看向岸边的朱泓。

他一脸忧思地看向她们,等发觉她的目光也投向自己时,便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

这位文质彬彬的书生既不像他那风流的父亲,也不像热情妩媚的生母,虽善读百书,通识大道理,却对男女之事尤其迟钝。

他一直默默欣赏江清月身上那种坚韧又反叛的神态,却碍于世俗条条框框而不善于表达,直到真正分别的这一刻,朱泓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对江清月有些别样的感情。

但他仍是不说,只能把浆洗过不知几遍的荷包以祈福的名义交给她,站在岸边看船驶去,身影一直模糊、渐小,直到再也看不见,才依依不舍地打道回府。

江清月是经历过自由恋爱的人,她当然知道朱泓压抑着的面容下的真意,但她经历过太多算计与无奈,在压抑中过活,不愿后半生陷进朱府的泥潭。

可当江清月站在船头,隔着深沉的海面眺望岸边时,她忽然觉得这一切又是那么渺小和微不足道,只有瞬间的感情是那么的真实。

“姨母,看什么呢?二哥哥都走远了。”

朱潼撑着木拐杖,倚靠在桅杆旁,看向江清月视线投去的地方。

江清月低头,回身走进船内,一边走还一边嘀咕道:“你个黄毛丫头,乱说什么呢。”

“姨母莫要生气,我同你玩笑罢了,娘亲说爹爹是乱指鸳鸯谱,我全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怎么会当真呢。”朱潼笑脸盈盈,跌跌撞撞跟在姨母身后,“不过,我倒是好奇,像我二哥哥这样的才子,若是中榜,想必辽东的媒人能踏破咱家的门槛,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会进咱家的门。”

江清月想起郡王爷曾说的那些糊涂话,心里又羞又恼,清了清嗓子,赌气般说道:“泓哥儿若去了京城,十步一个县主,百步一个郡主,康显郡王还怕没得选么。”

朱潼扶着墙壁慢慢坐下来,对着窗外叹息道:“我真羡慕这些姑娘,还能够仔细挑选中意的情郎,似乎未来还能有无限风光。我却……哎,不说了。”

“这事我回去真得跟你娘好好说说,上次借着走亲戚实则来说媒的那家人,竟然想将你许给一个连字都不认识的傻汉子,还敢说什么般配?简直欺人太甚。”

“娘对此不也是发了很大火气么,她也不舍得我受欺负。”

“要我说,讲什么礼仪、客套?就该连人带物一起撵出去,让十里八街想要攀高枝的人家趁早死了这条心,方能杜绝这些不良媒人的出现。”

“没办法,在外人眼里我就是个身体不好的瘸子,既不能持家,讲话还不伶俐,不像三姐姐八面玲珑,又精通琴棋书画,爹爹如此宠爱她,想必会为她挑选一家再好不过的夫家。”

江清月打心里并不喜欢李善俪母女,自然不会说什么好话。

“我见着不一定,朱淇那丫头虽记在康显郡王妃名下,但那些媒人可精着呢,心里门清的很,正派人家只要稍微一打听,便能知道她来历不明,不敢接进家门。她们娘俩也就仗着郡王爷怜爱,在府中逞几年威风罢了。”

“是啊,爹爹对外说我和三姐姐是双生子,但她六岁才来府上,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个情况!”

朱潼眼睛一转,“姨母,你未来若是嫁人,能不能把我带走呀,我给你当贴身丫鬟去。”

“我不嫁人,你也来当我贴身丫鬟,如何?”

朱潼俏皮地点了点头,依偎在江清月身旁,“好啊,月俸记得给我开高些。”

船缓缓驶于碧波之上,天色渐暗,岸已不可见。天空和海面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几乎连成一片。偶有几只海船泊过,船上的几人开始犯了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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