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门打开的一刹那,安德因只看见衣服里窜出来一个黄色的小影子,从他身旁溜出去。
安德因轻笑。
他从十五岁被接接回里尼斯得家族,除了最开始半年的修养,就在蛇窟和半野外猎场里待了三年,又虚报年龄进入军队,在军营和战场度过了6年。
在她窜出来的第一刻,他完全可以捏着她的后颈皮肉,抓起来。
他没那么做,但是他早就在屋子里转悠的同时,关闭了所有窗户和大门。
他还是在屋子里转,好像漫无目的,只是散步,又或者是伪装,期望看见猎物竭力挣扎之后失去希望,甘心臣服。
这房子不大,只有三室一厅一卫,再加上外面那个院子,但现在门和窗户都锁上了,宁萻可以躲藏的地方就少得可怜。
忽然,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宁萻觉得拥有这样敏锐的五感有时候也不好,因为容易神经衰弱。
她躲到客厅沙发和盆栽之间,一边看着门口,一边时刻注意着周围环境。
门开了。
宁萻如一只离弦的箭像门口冲去。
“哦,老天,你瞧我在家里抓到了什么?”黑灰渐变色头发的方脸男子不费什么力气抓着她的后颈皮,拎起放在眼前看,鼻翼轻耸。
“总不会是迷路吧,小姐,”他嘿然一笑,露出白的发亮的密集牙齿,“还是,小偷?”
宁萻被提着脖子,四肢挣扎着,有些喘不上气,不是因为被拘束,而是被猛兽按于爪下的战栗。
“肉很嫩啊,就是有点瘦了……只适合做晚餐,煮个汤怎么样呢?”
她在这个人身上,感觉到了不比那个疯子少的压迫感,他的捕食意图甚至比那个人的纯粹的多,感觉下一秒,他就会把她放进嘴里,连骨头带皮嚼得脆响。
“救,救命!”她咬着牙,喊出这一句,尖细微弱。
房间那头传来急快的脚步声。
宁萻看见铅灰色的头发被风吹起,棕灰色的眸子,颜色很深,看不出情绪。
男人问:“你……”
“砰——”只是话音未落,一颗子弹已经打在他的右手手腕上,“砰——”另一颗子弹则穿透了他右手肩膀和手臂相接处。
宁萻来不及反应,红色的血顺着她脖子流到她胸前,染红了她棕黄色的毛发,湿润还未触及皮肤,下一刻,她已经被抱进怀里,黑色的制服偏硬,没她想象中的冷,不过那种猎食者侵略气息很浓,让她头皮发麻,毛发直立。
“他该死。”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又听得几声枪响夹着几声痛苦的呻吟,宁萻看不见外面,只能感觉到偏冷的指尖穿过毛发划过皮肉——他在擦她的头。
这样大的响动让房子里其他人呆不住了,安德因锁了两边的门,趁两个小孩儿还没看到这一地狼藉,把他们赶回房间去睡觉。
“你嗬嗬——”地上的人还在叫,身体如破风箱般鼓动,发出噪音。
宁萻忍着身体的颤抖,从安德因怀里探出头,很快又被按下去,只模糊看见一地的血。
忽然感受到从头顶捋过后背的手,宁萻在心里狂叫,身体一动不敢动。
宁萻的双眼忽然撇过大开的门,她眼睛一转,就伸着脖子,思考跳出去的成功率——这样近的距离,一张嘴就可以咬上他的胳膊,她就可以趁机溜走。
一只手掐住了她的两腮,三指罩住她的头,冷冷的声音传来,因为她的耳朵被压住而显得模糊,“我劝你不要随便咬人,我的血有毒,你不知道?”
宁萻缩着头半天没说话,头顶又传来一句话,嗓音略带沙哑,“看来真的不记得了,那又是为什么要跑呢?”
宁萻呼吸间都是毒蛇粗粝炽热的气息,侵略性的刺激着她的脑子,一时分辨不了其中的含义,只当他是胡言乱语。
又瞥了一眼地上的血,冰冷的红色给她过载的脑子降了温,浓重的血腥味儿冲击着她的鼻腔,她鼓起勇气问:“……那两个孩子怎么办?”
安德因垂眸看着怀里毛发微微炸起的猫,上下齿咬紧,尖锐的毒牙压在肉上,顿疼。
手指按在皮肉上,血慢慢染上指尖,他感受着隔着皮肉随呼吸起伏的纤瘦脊骨。
他眼前划过一幅极其模糊的图景,是她将他藏在身后草堆里,用颤抖的声音应付来势汹汹的蛇獴兽人。
声音也快忘记了,只有随着记忆渐渐褪色模糊的脸,因为人的回归,终于又清晰起来。
她还是她,明明自己处境也没好多少,还会想到其他人,这么11年,好像没在她身上留下痕迹,这是好事,说明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没有遇到什么恶人、坏事。
怪不得看见这样的他,还会害怕的溜走。
良久,他说:“那两个不是他的孩子,而应该是他抓来的储备粮,估计过不了两天就要吃。这个房间里没什么儿童用品,而且他是蜜獾,那两个小孩是黑足猫,”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后面半句像在喉咙里滚了两遍才吐出来:“和你一样。”
“我还在厨房后面看见了倒掉的残渣,里面像是人骨,动物里蜜獾确实会吃小型猫,不能保证蜜獾兽人没有这样的本能,但各大联邦都禁止兽人相食,他应该是看最近莫桑比亚混乱,才抓了这两个小孩儿。”
宁萻耳朵颤动,额头川字花纹皱在一起,默不作声。
刚才她确实感觉到那种被盯上的感觉,比这条毒蛇还要强烈,充满纯粹的戏谑和恶意。
安德因垂眸看猫头顶和手上的血,从客厅桌子上抽了张纸巾随便擦了手指,又抚上自己右耳后的阿塔尼亚联邦军用通讯器。
按了几下,滴答声过后,通讯器里传来了海顿的声音。
“哥,你现在在哪?”
安德因在通讯器上又按了几下,将位置信息发给海顿,“开个车过来接我。”
“行。”
“带套新毛巾过来。”
“嗯?”海顿挑挑眉,“好勒。”
“这里还有两个小孩儿,派两个人过来寻找他们的家人,安顿一下。”
安德因挂断了通讯,抱着猫走进卫生间,在浴缸里放了热水又放掉。
猜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或许是因为变成了猫,她感觉自己的毛都要立起来了,一直紧绷的心在听到水流声,看见安德因往浴缸里放水的那一刻达到了极限——甚至超过了她被毒蛇围困的害怕……
“刺啦——”
宁萻被按住的四条腿都挣扎起来,扭动着身体,就要从安德因怀里跳出来,爪子挥舞之间,在安德因左袖上划出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衣。
“嘶……”安德因眼疾手快,右手捏着猫后颈皮把她拎起来,左手探进水里试水温。
“放开我……”宁萻的四肢在空中胡乱划着,竭力遏制声音的颤抖,说着自己的诉求,“我,自己洗。”
水温恰好合适了,安德因听到这话一笑,将水龙头关掉,把猫放在水上。
宁萻心里一喜,以为安德因要放她自己洗,没想到肉垫进入温水,脚上的毛浸湿之后,她只觉得一激灵,手脚难以自制地蹬起来。
不大的空间里水声一片,宁萻挣扎之间水被溅的到处都是,甚至甩到安德因脸上。
安德因下压眉眼,显得有几分阴沉。
宁萻随便一瞥,就直觉不妙,果然下一秒她就被抓着前腿和脊背按进水里。
安德因其实很小心,水温正好,水也不深,宁萻的猫身可以站在里面,而脑袋不费力的暴露在外。
但宁萻看不到这些,紧张之余也想不了那么多,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淹死了。
“生死攸关之际”,宁萻恢复了人身,浑身湿漉漉的坐在水面没过小腿的浴缸里。
一室寂静,只有水声。
“出去!”宁萻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亦或者是愤怒羞恼压过了害怕,或许是青年蓦然偏过的头,和因此暴露的灰发下那一抹绯红,还是那滚动的喉结……
安德因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宁萻将自己半干不干的外衣放到一边干净的椅子上,打开调好的水,调高水温,整个人套着湿漉漉的衣服躺在浴缸里。
米白色薄而轻软的衣服漂在水里,柔顺的棕栗色过肩发浮起来,之前粘在她头发上的血在温水里化开,红色在水里弥漫……
宁萻捧起水淋在发顶,胡乱搓洗着。
看澄澈的水一点点染上棕红色,宁萻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难受,眼眶酸涩。
宁萻仰着头拍拍脸,不让泪水漫出来。
确定自己头发衣服上都没有血了之后从水里站起来,披上外套,又变回兽形,溜出卫生间。
海顿来的很快,已经坐在车里等在房子外面,地上的蜜獾兽人的尸体也已经被处理了。
安德因则已经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捧着一本书,面前桌子上放了一叠整齐干净的毛巾。
宁萻走出来,水润湿了原本蓬松的毛发,顺着她的足迹留下一路水渍,原本就不大的黑足猫显得更小,一绺一绺的毛发粘连在一起,这就像一个人穿着厚重的湿外套从水里爬出来,纵使是在夏天,也会冷,她强忍着冲动,没有在这里摇晃脑袋抖动身体,甩出水珠。
他大跨步走到宁萻面前,一手从背后抓着黑足猫的前肢和胸腹,一手托着她的尾巴和后肢,用一个对猫很体贴,又难以挣脱的姿势将她抱到沙发旁边,坐下之后放在自己腿上。
宁萻觉得不太自在,就要跳下来。
“别动。”
安德因说,又拿起毛巾将猫包起来,又拿起另一条盖在她头上,先捏着干燥柔软的布料揉搓薄薄的耳朵,然后是头顶、两腮、下巴、脖子。
宁萻低着头,僵着身体任由黑曼巴蛇兽人给她擦拭,感觉自己就要对面对天敌时的毛骨悚然之感适应了,耳朵因为遍布血管极其敏感,如果不是她忍着,就要弹个不停了。
感觉那双手捏着毛巾就要往她肚子上移动时,宁萻觉得自己头要炸了。
“身上我自己擦!”宁萻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只能尽量少说话不露出自己生理性的胆怯,自己伸出爪子抓住毛巾与安德因无声对峙。
僵持了一会儿,宁萻感觉毛巾那头的力消失了。猫爪和人手终究不同,她废了一番功夫,甚至伸出指甲掐进毛巾里才能抓牢,然后才默不作声地,缓慢而吃力地擦起来。
宁萻觉着差不多就停下了,安德因拿一条干毛巾给她包好,又把她拎进怀里,一只手盖在她头颈上,走出院子。
海顿看见他这架势也没多问,帮他打开后座车门,看他进去又关上门,坐在前面安静做一个司机。
海顿开车很稳,上了车之后安德因没再拘着宁萻,而是拿了书看,宁萻自己挪到角落里团在毛巾里闭目养神。
“你看书吧,湿漉漉的睡着了会感冒。”安德因把书放在宁萻面前,还帮她翻到了目录页。
还挺关注食品健康和品质?宁萻觉得自己挺乐观,还能想到这样的冷笑话。
宁萻很喜欢看书,小时候借过领居姐姐家的一些书,里面就有动物科普画册,所以她才能在来到这里之后,看见自己的耳朵毛发等特征猜测到自己成了一只黑足猫。
见有书看,宁萻也不睡了,从毛巾窝里出来。
书页浮动,她伸出爪子摁着,再抬起来就看见一朵梅花印记,宁萻有些愣住了,抬着爪子不动。
“挺好看的。”一直关注这边的安德因适时说。
宁萻不搭腔,也不看他,自顾自的翻书。
这书分门别类记录了许多常见动物的信息,配有单色彩图,比她小时候看过的那本详尽得多,也算解闷了。
海顿听着后面的动静,悄悄透过后视镜瞄了两眼后座,看见安德因堪称温柔的眼神,一时有点唏嘘。
他想起第一次见他还是去蛇窟历练,他被一条九米多长的岩蟒追赶,灰色头发的黑曼巴蛇少年从天而降,把匕首刺进蛇头,救了他,他巴巴地凑上去要感谢恩人,只得到了一句“废物”,后来进了黑雾军团也是,总是独来独往,也就他不厌其烦凑了这么多年,到后来发现他们之间的表兄弟关系后才好点。
这么多年来,他对谁都是一样冷漠无情,这还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
车行的很快,宁萻记得黑足猫算是跑的快的动物了,她跑了总有一个小时的路,这车十多分钟就到了。
“到了。”
没有鸣笛,车停在了一栋大楼前,几个站哨的士兵过来确认来人之后就放行了。
安德因把黑足猫抱着带到了自己的房间,看她缩在沙发上警惕地瞄他,安德因取出一个吹风:“先把毛吹干,然后去做个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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