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唐府路上宋初蕴始终垂着脑袋闷闷不乐,许未晞拽过宋初蕴的手放在掌心搓了搓,转而用膝盖撞唐清歌,“我说唐浅浅,你也好歹带我们初蕴出去玩玩儿。这才跟了你几天,小脸也耷拉着,手还冰凉,你摸摸——”
这几日宋初蕴的确没怎么笑过,眉眼似乎总揣着些事,说不清道不明。
可若不是方才许未晞一番话,宋初蕴险些忘了自己同唐清歌的假婚约。这几日她只当唐清歌是自家姐姐,同她在一处也莫名心安;只是若要蒙上“伪装情人”这层纱,唐清歌表现出的关心自然而然是假的。
一月为期。一个月,足以织一场让她用一辈子来清醒的梦。
“听说子虚楼最近排了戏,我们去看看罢。”唐清歌将那人的手从许未晞掌间拽回来,拿了自己的手抄给她套上;然后满意地在手抄上拍一拍。
“这下便不冷了。”
子虚楼请了戏班一天唱三回;几人正好赶上当天最后一回。唐清歌不想惹眼,见角落里还有几把椅子便坐下了。
唱的是牡丹亭。
宋初蕴大一时选了门中国戏曲鉴赏课,《牡丹亭》作为期末必考鉴赏,里头讲了什么她早已倒背如流,
杜丽娘南柯一梦,在牡丹亭同一小生成就一场虚无的**之欢,梦醒后心头郁结而死。戏中的杜丽娘和柳梦梅生而复死,死而复生,终得以重新厮守。
这让她不由得想到自己。
从自己的年代莫名其妙来到崇禧;莫非她便是那游园惊梦的杜丽娘?莫非唐清歌只是梦里与杜丽娘邂逅一场的柳梦梅?莫非她其实早已死了?如今残存几道精魄大梦了一场也说不定。
“初蕴不喜欢听戏吗?”
唐清歌察觉到宋初蕴情绪不好,转过脸腾出一只手,撑着下巴靠在把手上问她,
宋初蕴“唔”了一声道,“没有。”眸子里像燃着蜡一样忽明忽灭,
“姐姐”,宋初蕴将胳膊肘靠在椅子上顺势枕了上去,
“如果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场梦,那该怎么办?”
说罢,宋初蕴合上眼。任戏里诸如“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到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这些唱词撞进她的耳朵里。
枉然。这两个的字着实令人害怕。世人恐惧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得而复失的枉然。
“那就再梦一场。”
唐清歌抬手去摸宋初蕴脸颊。指尖由耳廓划过落上耳垂边上那颗痣;收了手。
她自己何尝不怕枉然。
众人回唐府歇下时天幕已降,冷得刺骨又起了风,看样子是要下雪。
时栖从小便害怕大风雪花纷飞的夜。从前若是知道要下雪,便悄悄搬了被褥去她爹娘房里打地铺;后来遇到初蕴,便会提前溜到宋初蕴家里和她挤一张床。
可如今在唐府,人家宋初蕴和唐清歌睡在一处,她是个外人。
大雪意料之中从深不见底的天上飘下来,像鹅毛因风而起;霎时便看不清窗外了。唐府修的不似奉元寻常人家,白墙黛瓦这般,时栖只在画上见过。如今混着漫天飞雪,饶是像极了阴曹地府。
在床上滚了两个来回,头发乱糟糟,床褥也被蹂躏地不成样子。
“算了!”心里有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帮她下了决心。
已是三更天,唐府众人都已歇下;时栖裹了被子轻手轻脚出了门。在廊下徘徊一阵子,终于鼓起勇气叩响面前那扇门,
“许大人睡了吗?”
许未晞以为是宋初蕴找她有事,揉了揉眼睛下床打开门,竟是平日里与她斗嘴不休的十七。
“十七怎么是你?”
时栖委屈着眼,被子底下藏着乱糟糟的头发站在风里瑟瑟发抖,像个可怜的丧家幼犬。
“哟”,许未晞醒神过来靠在门框上笑讽,“我们小十七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难不成怕黑?怕风?怕雪花?
时栖“嘁”了一声,横一横眼睛自己钻到房里找了把椅子坐下。
“老妖婆你且睡你的,等雪停了风住了我自会回去,不用你操心。”
许未晞回去躺下,却转了身子用手腕撑着脑袋看向一脸倔样的十七;房里虽比不上外头天寒地冻,但时栖毕竟只穿了里衣,椅面冰冷,裹在被子里也不暖和。
许未晞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说,
“小十七,你叫我一声好姐姐我便让你睡我旁边好不好?”
时栖眼睛也不睁开,复把被子裹的更紧了些,“我就是冷死也不跟老妖婆睡一张床。”
奉元的冷风吹得不留情面,寒气顺着门缝窗缝犹如四面楚歌渗进来,冷的时栖打了个喷嚏。
许未晞见状下床把时栖盖在脑袋上的被子撩开,用食指挨住时栖的脸蛋,像放凉的鸡蛋清一样。
“干嘛!”时栖嫌弃地撇了撇脑袋,猛吸了一口凉气又让她打了个喷嚏。
“行了,上床来吧。”说罢将时栖身后的窗户塞得更严实了些,“当心染了风寒,我们明日还有要务呢。”
时栖也不别扭了,一骨碌窜到床的最里头裹紧被子躺下,留给许未晞一个小山丘一样的背影。许未晞“嗤”地一声摇摇头顺势躺下。
晚安小十七。
雪飘飘洒洒一整晚,新雪是极干净亮堂的,树上也挂起雾凇。约摸着天刚有点亮光,积雪反射的光便映得窗外格外仿若仙境。
昨晚许未晞身边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十七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房,摸了摸她睡过的地方已是冰凉。
“唐大人——唐大人——”
门外传来陆十三乌鸦叫唤一样的声音。
“十三别吵!贵人们还没睡醒!”紧接着是时栖的声音。原来这小丫头不是悄悄回房了,而是早早起床了。
“时栖姐,南镇抚司那边传信说抓到叶闻溪了。”
话音刚落,万允阁开了门,宋初蕴急匆匆小跑着出来,唐清歌紧随其后;
“南镇抚司流程向来麻烦,这回怎得这样快?”还没见许未晞的人,熟悉的的清亮嗓音却已夹着寒风在众人耳里打转,
陆十三展了展回传的书信给唐清歌看,“南镇抚司的人说叶大人是自首。”
“自首?”众人异口同声。
唐清歌接过信纸默了一会,看了看时栖,又瞧着宋初蕴若有所思,
“姐姐想说南镇抚司危险,不带我俩去?”
唐清歌松了眉莞尔道,“南镇抚司的牢狱处处飞着鲜血残肢,可怕极了。初蕴敢去?”
这句话,像关心,像撩逗,像笑讽;唐清歌定是拿准自己年纪尚小未经世事,见不得这些血腥东西;冥冥之中一股胜负欲打心底升腾起来。
“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当然不怕。”
不过当她站在南镇抚司大门口便后悔了。网络里剪辑视频时有种技术叫马赛克,可以挡住一切血腥残忍的东西;因此即使再可怖的东西通过屏幕进到宋初蕴眼里,只是看不清楚的糊作一团。
把守南镇抚司的阵仗同府库无异,门口土地上隐约可见几抹血迹;翻到土里的看不太清,飞溅到旁边雪花上的若干却是显眼。诏狱大门刷着黑色的漆,更添了些许阴森;里头若隐若现的惨叫声比背后萧瑟的冬风还要瘆人。
宋初蕴抖了抖打了个冷颤。
诏狱打开,里面的光景看上去比大门要可怕十二万倍。
“唐大人,这是搜查令。”可怕里走出个提着刀的狱卒,刀剑还淌着血;看上去像是正在审犯人抽空出来的一趟;宋初蕴忙躲在唐清歌后头拽住她的手暗自捏了捏。
“多谢。”
拿到搜查令,唐清歌递了个眼神给许未晞,许未晞得了令似的拍了拍陆十三,
“走十三,随我去审叶闻溪。”
两人跟着那狱卒走近漆黑,大门严丝合缝关上了。
“那我们呢?”宋初蕴可算得空从恐惧里抽了身,怯懦着摇了摇唐清歌的手臂。
“我何时说要带你审案子?”唐清歌勾起的嘴角昭示一丝狡黠,“我们和时栖去搜叶府。”
天杀的唐清歌,敢耍我!要是宋初蕴现在有手机,她定要码上三千字发到自己平日用来发疯的微博里骂一骂唐清歌。
不过搜查叶府这种事宋初蕴乐意做。电视剧里演的锦衣卫搜查时一般会带一大群人,领头的踹门而入一声令下,小捕快一间一间屋子翻箱倒柜,潇洒极了。宋初蕴也想尝尝这威风滋味。
三人来到叶府,却被门口的小厮拦下来。宋初蕴当即跳到唐清歌面前,
“呔!我们有搜查令,竟敢拦我们!”
唐清歌竖起眉毛看着好像吃错药一样的宋初蕴,摇头暗自笑了笑。复又举起搜查令给小生看,
“劳烦。”言语冰冷没有起伏,却也没有预设好那般威风。
叶府比唐府小许多,是传统奉元成的建筑。四角屋檐,进门越过玄关是会客堂,穿过去正对着的是主屋。
几人挨个屋子搜寻,可整个叶府除了积年审过的旧案卷宗,就是叶闻溪亲笔的记录;房间弥散着墨水书页的气味。看样子叶闻溪的确是个好官,可为何盗取库银又杀了安福?实在令人不解。
时栖找遍整个屋子快要没了耐心,想着倒不如让她跟着老妖婆一起审叶闻溪去,定比现在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找来找去有趣的多。她顺势随便倚在墙上,却不像普通的墙壁那样牢靠。于是曲指凑近耳朵敲了敲,是空的,
“唐大人——这里头是空的!”
墙上挂着一副长画卷,掀开果真有一暗门。推门里头几盏烛火忽而亮了起来,忽明忽灭可怕得紧。记得上课时老师说过,有的千年古墓会用此法吓退盗墓的人——不过是烛火得了氧气,火星复燃。
这样想来,这暗门里头倒真像个古墓一样阴森可怕。
宋初蕴缩在唐清歌身后,借着点点亮光小心翼翼地走,时不时瞪圆了眼睛看看脚下,有没有踩住什么白骨蜘蛛之类的。
唐清歌想起方才门口挺着胸脯好不威风的宋初蕴,不由得笑了一声。伸出手悬在半空,想要替她保管心里的惧怕。宋初蕴想都没想便递了手过去。
好你个宋初蕴,我时栖心里头也害怕呢,就只管拉着你的清歌姐姐吧,也不管我。时栖打心里“嘁”了一声自己把自己抱住,脑子里却是那晚许未晞睡着以后,她悄悄挪过去轻靠住那人那人的场景。
许未晞身上是淡淡的茉莉香,她很早之前便闻到过;只是没有机会凑的那样进。那晚外头天寒地冻风雪大作,许未晞身旁却是暖和,让时栖睡了个安稳香甜。许未晞如今怎样?叶闻溪的血污了她没有?诏狱里定是阴暗恶臭,一朵茉莉花飘进去如何受得住?
“姐姐你看!前头还有道门。”
宋初蕴一声清脆乍现在漆黑里,吓得时栖一激灵。那扇门后头却没有光,时栖顺手折了一支墙壁上的蜡,火光幽暗只够照亮约摸一人距离。
唐清歌接过蜡烛走进,暗门里四四方方摆了个箱子,应该就是叶闻溪偷盗府银的证据了吧。
三人合力撬开盖子,一股恶臭霎时填满周遭空气,宋初蕴拈着衣袖捂住鼻子;觉得不够又撩起衣襟再附上一层。
“什么东西这么臭!”时栖已经忍无可忍跳到暗门外头去了。
唐清歌拿着蜡烛走进看了看,“是心。”
“鹿心。”
1.鹿心该是没有的,是作者胡说的 勿深究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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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归去凤池夸(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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