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蕴听过鹿茸灵芝当归这些的,鹿心又是什么玩意儿?
三人屏息忍着恶心把箱子抬到外头去。
在漆黑里行走久了,宋初蕴挣扎着睁不开眼,干脆闭上了。忽觉一只冰凉的手附上她的双眼,熟悉的皂角香萦绕指尖;那人指腹柔软,宋初蕴眨了眨眼,刺眼的阳光透过指缝渗着香甜,竟温和许多。
“叶女官藏一大箱鹿心做什么?炖了煮汤?”宋初蕴蹙眉歪着脑袋不解道。
“我听我娘说鹿心是补气血的。可寻常炖上一个半个便够了,谁这么缺气血,饶是需要这么一箱子来炖汤?”
唐清歌同样不解。若是叶闻溪担心三万两黄金不好藏,想要换成旁的,也应换些奇珍异宝;鹿心虽也贵重,却难以储存。
“姐姐,那个房间好像有人影。”
顺着宋初蕴手指方向,那间屋子她们的确还未去过,透过窗纸隐约能看见床上躺着个人,扒着床边起起伏伏。
唐清歌轻轻敲了敲门,门却自己打开了。屋子里味道并不比方才暗门里的好闻多少,一股刺鼻的腥味,活像菜市场刚宰完一桶鱼。
屏风后头传来一阵咳嗽,接着是沙哑辨不得男女的声音,“何......人”
绕到屏风后头去,躺着个奄奄一息的人。头发一半耷拉床边一半糊在脸上;脸色发青嘴唇苍白,隐约能辨认出是个姑娘,看上去却实在不像个活人。
“姑娘是......叶女官的家人?”
如此景象连平日说话一向毫无起伏的唐清歌也不由得在话中间顿了一顿。
“我是......”,床上的人像是连说完一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你们是谁……”
唐清歌撩起眼帘,漠然拿出搜查令给她瞧,“叶女官盗取库银,我等前来搜查。”
床上的人突然情绪激动,一下一下咳嗽,轻轻喘着气,“闻溪她…不会…”,手指松松抓着床沿的木头纹路,挣扎却无力的声音咔咔作响,指尖煞白没有血色。
宋初蕴看不下去了,见桌上摆了个茶壶便要给她倒水;倒出来的却是红殷殷的血水,吓得她扔下杯子复又弹回唐清歌身边。
“闻溪是…好官…”那人眼角淌过一滴泪珠,顺着眼尾浸入发丝,“一切…都是为了我……”。说罢,阖上眼。像死亡一样安详。
出了叶府坐上马车,时栖和宋初蕴心领神会一般看着唐清歌,像是求知若渴的孩童,揣着亟待解答的谜团。
“她,我认得。”此话答非所问,却勾起二人另当别论的求知欲。
“北冀人。几年前同北冀交战时,我在那车要运回来卖为奴的俘虏里见过她,那时她还不是这副模样。”唐清歌往窗棂处深深一望,行山越水的眸子里好似倒映了北冀人的过往。
“当时她立在一群哀哀戚戚,眼神呆滞的人里,身形颀长纤瘦,浑身像是散着白光;又生得实在漂亮,故而惹眼。”
“可没几日她便没了踪影,我们都以为她死了。毕竟一路上死掉的人不计其数。”
在那时若是没有证明身份的文书,逃到哪里都是一死。
“叶女官救了她?”时栖的狐疑藏不住溢了出来。
“嗯。”唐清歌给予肯定后又觉不对,复添了句,“应当是。”
宋初蕴抬起食指抵在下巴上若有所思,盗库银可是死罪,叶闻溪若死了,那病恹恹的北冀人该怎么办?单靠留在府里那箱子鹿心活着?
宋初蕴含着忧心闷闷不乐,靠在马车窗框上却始终不敢回头看一眼离她们渐行渐远的叶府;到底是生性善良,她不忍心回想方才气若游丝苟延残喘的北冀人。
唐清歌终究还是没将叶闻溪入狱的事情告诉她,只说暂时被留下查办不能回府。这边许未晞和陆十三也已审完叶闻溪,几人约在子虚楼会面。
雅间里,宋初蕴垂着脑袋心事重重,毫无规律地暗自抠起拇指边缘;时栖支着脑袋望向窗外,入了定似的一动不动;唐清歌默不作声,任茶水上的白汽暗自凉在杯里;许未晞先开口打破沉默,
“盗库银的应当不是叶闻溪。”
宋初蕴心里“咯噔”一下,没头没尾的话欲说还休似的凝住在空气里,引得众人回过神来。唐清歌却依旧冷静深不可测,好似真相早在意料之中。
“那她缘何自首?”时栖放下支着脑袋的胳膊交叠胸前,复往前凑了凑。
“是为旁的。”许未晞伸出一指敲了敲桌上一封书信,“喏,自白书。”
罪臣叶闻溪。
曾任奉元县令,三月十四挪修河款五十金入私库,致工期延误;四月廿五挪施粥款三十金入私库,致粥稀民怨;六月初二收两百金卖官鬻爵,纳安福入奉元县衙;八月廿二私增地方税每户两文,共五十金。
自知罪孽深重,还望从轻发落。
照自白书所说,叶闻溪前前后后只贪了三百三十两金;可书信里只字未提那一箱子鹿心,和床榻上气息奄奄的人。
“记事簿上的名字,她作何解释?”唐清歌似突然想到什么,沉着嗓子问,“那日当真是她负责三万两黄金入库的?”
许未晞蹙起眉毛,曲了一指虚虚抵住下巴,一改往日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也不是她。她并不晓得此事。”
宋初蕴捏着自白书翘边的页脚暗暗揣度;忽而瞧见自白书里说安福的官是买来的,叶闻溪为此收了足足两百金。宋初蕴霎时清醒过来,顶着起伏的胸腔,手悬在空气里朝着自白书点了又点,看向唐清歌瞬间,那人便心有灵犀地了然,
“那安福呢?可是她杀的?”
许未晞的手从下巴上拿下来,放到茶杯沿上暗自转了一圈,道“也不是。”
审问结果将几人前日的猜测悉数推翻。
她们先是在丢了库银那间屋子的窗外头瞧见安福,审问时却被屋顶上射来一箭灭了口,陆十三没能抓住箭的主人——又或是他故意放那人走的;当晚叶闻溪来寻陆十三打探消息惹唐清歌生疑,几人便查了府库流水,的确是叶闻溪经办;可没等南镇抚司派人抓捕,叶闻溪先一步自首,自白书却又与几人查案的初衷迥然不同。实在棘手。
唐清歌抬眉极其缓慢地将视线落到陆十三身上,“那晚叶闻溪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语气仍是平日里的不咸不淡,陆十三却知道她恼了,直直跪在地上同她说,“师父那日来确实只问我过得好不好,顺便问了一嘴大人们的来意。”
“可卑职自知库银失踪乃秘案,便没有告诉师父。”
“直至那日看见三万金库银是她经办便慌了神,想着难不成师父往日清廉的样子全是假装出来的?除此之外卑职什么都不知道了,请大人一定相信我。”陆十三言语里比平日多了十二万分着急,说话颠三倒四却倒了个干净利落,耸着肩头颤着声音险些要哭出来。
“好了你先起来。”唐清歌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一手撑着额头另一手指尖在桌上轮着敲,定了神,道“明日我亲自去问她。”
安福的死,自白书,一箱子鹿心,床榻上挣扎的北冀人,一桩桩一件件都太可疑,就算她没有盗库银,唐清歌也得弄清楚其中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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