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秦校长的妻子许婷带着赵柳情来到宿舍。

“我看你的行李都已经放进来了，是你自己找到地方的吧？真不好意思啊，昨天刚好老秦去县里开会了，我去学生家家访了。回来的时候见灯暗着，以为你先住在了县里还没来。结果第二天早上才看到你睡在办公桌上。”

许婷也是青阳小学的老师，比秦正稍胖。

她脸上有难掩的疲惫之色，但并不让人感觉被生活压得死气沉沉。

相反，她的眼中有一种柔和又坚韧的光芒。

赵柳情的行李当然不是自己放进宿舍的，但是具体怎么放进来的，她自己也不知道。

可能行李就像她自己一样，是被时空中某种神奇力量安排了吧。

“许老师别客气。”她接过许婷的话，“我来这也没有亲戚朋友，就叫您婷姐吧。”

“哎呦。”许婷像是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时尚的女孩如此平易近人，笑得皱纹都明显了好多。

“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这里条件艰苦，你愿意来，老秦和孩子们都很高兴。”

许婷说完了，感觉赵柳情憋笑看着她，才察觉到自己漏掉了什么，于是赶紧红着脸补充：“我也高兴我也高兴。”

赵柳情觉得自己再逗下去，这位许老师得脸红到脖子根了，便不再开玩笑。

这间名义上的宿舍，看着也是由教室改造而成的。

可能为了欢迎她，斑驳掉落的墙面上，被糊了一层浅黄色的墙纸。

听许婷说，这墙纸是秦正前天特意从县里买回来的。

昨天趁着她上课的空当，由许婷亲自贴上去的。

许婷的技术并不算好，墙纸很多地方都有凸起。

屋子的东面放着一张上下铺，上铺放着她的行礼，下铺上有一个洗脸盆，里面放着一块舒肤佳香皂，一瓶飘柔洗发水。

赵柳情想象着夫妻俩帮自己置办洗漱用品时的样子，心里有一丝温暖。

“虽然东西有些少，好在地方宽敞啊！”赵柳情安慰自己。

时值盛夏，好在这里地处山区，晚上并不燥热。

赵柳情到学校院子里的自来水管处洗了漱，开始回想今天她在这里经历的每一件事。

别的且先抛开不谈，姜丽丽和她的关系，和她家的关系，她明天一定要搞清楚。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她等到八点的上课铃声都响了，也没等到姜丽丽的身影。

问了其他学生们，才知道，这不是姜丽丽第一次旷课。

姜丽丽家父母都在外面打工，她从小就跟着奶奶生活。

奶奶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要靠着一年级的姜丽丽。

昨晚刚刚下了一场雨，同学们猜测，姜丽丽肯定是进山里采蘑菇去了。

“你们知道姜丽丽家住哪吗？”赵柳情问其他孩子们。

这里平原稀少，各家各户住得十分分散。她想要自己去找，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老师，我家和她家住得很近。”一名男生高高举起小手。

“你叫什么名字。”

“老师，我叫姜茶。”

听到“姜茶“这个名字，赵柳情原本焦急的心情瞬间缓解了很多，忍不住笑出声。

“老师你笑什么？”孩子很不解。

“没事没事，就是觉得，你爸爸妈妈很会起名字。”赵柳情合不拢嘴，忽然又产生好奇。

“你们都姓姜吗？”

“大部分是，但也有几个同学不是。”

“来，我们今天不上课，我们今天补一下昨天应该进行的一个重要仪式。”

“什么仪式？”孩子们双眼放光。

赵柳情眨眨眼，笑着说道：“当然是自我介绍啦。”

隔壁教室里，秦正听着旁边不断爆发出笑声，心中十分疑惑。

“你们上一下自习，我去看看。”

秦正转身出了三四年级教室，朝赵柳情班里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赵柳情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秦正有些恼：这哪里还有上课的样子，哪里还有老师的样子！

“小赵老师啊……秦正开口。

见秦校长忽然出现，原来炸锅的教室就像被人泼了碗凉水，顿时静了下来。

“秦校长，你来了。”

赵柳情歪头看向秦正，浑然不觉气氛的变化，依旧笑得停不下来。

“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好笑？”秦正压着自己的火。

“这个……这个孩子叫姜土，这个……这个孩子叫姜笋，还有这个叫姜丝……对了还有个叫姜花。”

赵柳情一边说着，一边用两只手比出一朵小花。

“这有什么特别的吗？”秦正完全不懂她的笑点。

赵柳情看秦校长表情不对，自己也敛了敛笑意：“对不起啊校长，我就是觉得这些名字很有特点。”

“小赵啊，”秦正把她朝门外拉了拉，“你是老师，在课堂上就要有老师的样子，怎么好在课堂上取笑孩子们的名字啊。”

“啊？我没有取笑啊，我就单纯觉得挺好玩的。”赵柳情讷讷地说。

秦正看她的样子不像扯谎，只好摆摆手。

“好了回去吧，下次注意就行了。”

赵柳情点点头。

虽然秦校长并没有说什么重话，但再进教室时，赵柳情的心情已经不一样了。

她才意识到，自己随意的言行可能会对孩子们带来伤害。

“对不起啊同学们，”赵柳情诚恳道歉，“我没有笑话你们的名字，我就是……我就是见识太少，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名字。”

等她说完，教室里依旧一片沉默。

此刻，赵柳情无比想念姜丽丽。

她想着，以姜丽丽大胆又聪明的性格，一定有办法打破这个僵局。

在秦校长来之前，孩子们也开开心心地谈论着自己名字以及名字的由来，但秦校长来之后，事情好像不一样了。

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只能安安静静地低下头。

他们很害怕，因为他们刚才的吵闹，引得秦校长训了赵老师一顿。

赵老师被训了，就不喜欢他们了，也不想再呆在学校了。

“没事的老师，我们喜欢您和我们一起笑。”姜花忽然说。

姜花的话就像一把小火苗，瞬间燃过其他孩子们心头。

“对老师，我们喜欢您。”

“赵老师，秦校长批评了您您别难过，明天我给您带花生吃。”

“老师，我给您带土豆！”

……

原本沉默的教室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赵柳情看着孩子们一张张紧张又灿烂的笑脸，忽然觉得就算真的穿越不回去，好像也没有太差。

不过，她的这个想法，在她去姜丽丽家的路上再次被打消。

按照同学们的说法，这几天刚下了雨，正是山里出蘑菇的旺季。

姜丽丽一采起蘑菇来，肯定好几天都不会来学校了。

逃课采蘑菇，不去上学，这丽丽同学心里还有点叛逆啊。

赵柳情一边想着，一边和同学们一块走出校门。

“姜丽丽家有多远？”

赵柳情活动活动筋骨，做好要爬山的准备。

“不远，就是翻过前面两座山，再往南走差不多十里就可以了。”姜茶指着前面青绿色的山说道。

“多少？”赵柳情有点晕。

但想着既然这些小娃娃们都可以翻山越岭，她一个成年人怎么就做不到了。

于是，赵柳情踏上了寻找姜丽丽之路。

刚开始，她还有心思逗逗小孩，问问他们沿途那些植物的名字。

等一座山翻下来，她已经彻底没了力气。

抬头看看没有尽头的一座座大山，赵柳情忽然想到了小学时学过的一篇文章——

妈妈，山的那边是什么呢？

妈妈给我说过：海。

有一天我终于爬上那个山顶，可是，我却几乎是哭着回来了。

在山的那边，依旧是山。

赵柳情心念一动，问道：“你们知道山的尽头是什么吗？”

孩子们蹙眉，小小的眼睛里有大大的不解：“山有尽头吗？”

“当然有尽头啊，山的尽头可美了，有碧绿的草原，有蔚蓝的大海，还有各种各样的好吃的……总之，你们要好好学习，走出大山。”

说完，阿柳情“啧”了一声：自己怎么也变成爱说教的大人了。

孩子们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都默默点点头：“小赵老师，您再给我们讲讲山外边的故事吧……”

一路上有说有笑，人好像也渐渐没那么累了。

同行的孩子们大小不一。

过一些陡峭地方的时候，孩子们就自动手拉手。

大的照顾着小的，小的紧紧跟着大的，互相搀扶着走。

好像在日复一日的上学之路中，大家早就形成了这种默契。

没有亲疏远近，也没有男生女生之分。

有一段山路，陡得近乎直线，手脚要很用力地攀附着每一处可以依靠的硬石，才堪堪可以前进。

赵柳情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呼吸重了，惊动了某一块石头，她就坠崖而亡了。

从此，她荣登穿越寿命最短女主排行榜。

这段不到500米左右的路，他们爬了将近一个小时。

直到踏出最后一步时，赵柳情才深深吐了口气。

男孩子们看着她一脸惨白的样子，忍不住偷笑，女孩子们则细心地凑过来安慰她：“别怕赵老师，多走几次就不拍了。”

“还是不要了吧……”赵柳情双腿发软。

“你们每天都这样走？”

没有人出声回答，但大家都点点头。

“早上不到五点就要起床？”

还是点头。

赵柳情心中有一股难以排遣的郁闷。

今天的中国，科技先进，经济腾飞。

人工智能研究逐渐解放人们双手；

体育盛会展示大国气象；

高铁速度领跑世界；

深空探索充满奥妙。

可在大山深处，不为人知的偏僻角落，有的孩子为了上学，每天单程将近3小时。

走出去越远，同行的孩子们渐渐越少。

大家分散在某一处山路岔口，回自己家去。

最后，赵柳情的身边只剩下姜茶和姜花。

“赵老师，姜丽丽家就是那家了！”

顺着姜茶指的方向，赵柳情望了过去。

天色已经沉了下来，各色山体植物的掩映中，有几簇灯光，如同森林中的萤火虫，闪烁着微光。

“老师我和姜花到家了，我们得快点回去，不然妈妈该着急了，您自己过去可以吗？”姜茶说道。

赵柳情这才知道，为了照顾自己，孩子们今天已经把速度放慢了很多。

她点点头，让孩子们先走一步，自己才又拖着沉重脚步往前走。

感觉，今天把一辈子要走的路都走完了。

到了有灯光的地方，她打听了一番，才终于到姜丽丽家家门口。

“赵老师？”

赵柳情回头，就看到姜丽丽穿着一件大得过分的蓝色短袖，背着一个高过她头顶的竹篓，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