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王家的，你家小丫回来的时候好像还胖了些勒。”
“身上的衣服好像也是新的，连个补丁都没有。”
经庄念竹这么一提醒，这几个妇人纷纷想起来这前后的不同来。
“那又咋了，都去他们那了吃他们几顿饭不是应该的吗？”王母双手往腰上一放挺着胸脯冲着庄念竹嚷道：“小丫过两天嫁人不上学了，你们赶紧走。”
话到这儿，旁边的几个妇人互看一眼都不说话了。尽管是王母不占理，可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她们也不好说什么。
见着王母这幅做派，田福宝和邓炜不由都往后退了几步。
这时传来一阵咚咚的闷响，像是重物的敲击声。哪怕站在院门口都能听到。见庄念竹眼神往里瞅，王母当即转身把门关上：“你们快些走。”
看她不自然的神色，和刚刚这些妇人们的未尽之言。庄念竹心底一沉，随即伸出手，面上摆出一副不给钱不走的无模样。
“让我们走也行，你把钱还来。”
“什，什么钱？”王母脸色有些紧张：“你瞎说什么，不就吃了你们几顿饭还要钱？你们快些走，再不走的话我就报官了。”
“哎？我可不是瞎说。小丫当时上山后，我表妹还特意带了人来，给了你二十两银子，你当时也是应承了的以后小丫和你再没有关系，并且是立了字据的。也就是说在这之前你早就把小丫卖给了我们，现在这婚事已经不能作数了。”
“别想赖账啊，”庄念竹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据，指着上面的手印：“你看你这摁的指印还新鲜着呢。”
这 她回来时管雅给她的，她原本还觉得没用，结果不仅用上了，还这么快地用上了。
“二十两？”
“一个丫头片子卖了二十两？”
“我的老天爷啊，这么多钱！”
旁边的妇人们听闻这个钱数皆是大吃一惊，要知道他们寻常百姓家就算一两年不吃不喝系紧裤腰带，那也攒不了这么多啊！尽管卖女儿落人口舌，可小丫过去又不是受苦的不是？那可是二十两银子啊！
“王家的，你这可就不地道了啊，都把小丫卖了怎么还又把人带回来了。”
“什么卖？她说你们就信了？她那字据没过过官府，根本就不作数！”王母想到自己的那些烦心事，索性不要脸了，直接道：“我当时只是同意小丫去读书而已，何况我一个当娘的哪会卖了自己的女儿？”
“切，你家那丫头你成天在家不是打就是骂的，也没见你说的和做得一样好听，”有妇人忍不住翻了白眼。
“总之小丫不上学了，你们赶紧走，别耽误她嫁人。”王母说着就上前推搡，一边推一边还想拽庄念竹手里的字据。
庄念竹被她猛的一推，还没站稳见她又要抢字据，便侧了下身子，结果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摔去。
“山长！”
“小山长！”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睁开眼，对上一双满是关切的眼睛。少年似是跑来的，他身上有风的气息，发丝也有些凌乱。耳边心跳声剧烈，庄念竹听着，心跳也莫名开始急促。
“山长，您没事吧？”邓炜和田福宝围过来。
“哦，我没事。”
庄念竹想站好，而此刻她倒在容晁怀里，起来必须借力。她手指微动，下一刻被只温暖带有韧劲的手握住，紧接着腰间被轻轻一托，她便站起了身。两人挨得很近，宽大的袖子下，那只借力的手不知为何迟迟没有松开。
“容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见庄念竹没事，田福宝喜滋滋地看向容晁。
那不可忽视的目光转开，庄念竹松了口气，听到容晁道：“京城的事差不多忙完了，正好皇上下旨，我便随着一起来了。”
“真巧啊，小山长也是刚回来。”
田福宝感叹了一句，接着往他身后瞧去，结果并没看见有别的人。
“确实很巧。”容晁嘴角扬起细小的弧度，感受到被他握紧的手动了下，耳朵通红面上却一本正经，“我行得快了些，他们还在后面，约莫得明天到了。”
还真是跑来的了，不知为何庄念竹竟有些不好意思，她趁着没人注意的功夫，悄悄把手收了回来。可困着她的那只手居然，往她这边追了追。
“山长，要不咱们先回去？圣旨要到了，咱们也提前做好准备。”
“啊，哦哦。”像是被上课走神的学生，哪怕老师没说可还是不自在心虚，庄念竹连忙把双手放在前面，颇为怪异的动作惹得邓炜多看了她几眼。
“事情办完再回去。”庄念竹咳嗽了声，硬着脖子目不斜视地看向王母：“让小丫跟我们走吧。”
刚刚的那番话下来，围观的妇人，包括王母都意识到不对劲。一个书院，居然能让当今皇上下旨！而且来的这人，不管是衣着打扮还是容貌气质，看着就不是普通人。
“王家的，让你家小丫走吧，这怕是遇到贵人了哩。”
一旁的妇人们提醒，“你家那丫头是个听话的，平日里你家的活不都是她帮你干的？那不比你儿子都懂事不少？你就让她走吧。”
“是啊，以后要是真有了能耐说不定还能让你享福哩。”
“不行！小丫不能给你们，她明天要嫁人！”王母色厉内荏地吼道，“这都是定好了的。”
是了，王小丫明天都要成婚了，这现在还没见到她哥哥。就算家里穷不需要铺张，可这从她来到现在，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着她哥哥。而且庄念竹注意到了，刚刚王母神色略有松动，可一提到她儿子她就像是护犊子的老母鸡，战斗力精神乃至嗓门都直接飙升。
或许是这句话的声音太过响亮，那闷闷的响声又不断传来。只是这次伴随而来的，还有女孩声嘶力竭的哭喊，哪怕声音被隔了许多，也能听到那几个模糊的字眼。
“娘，我不想嫁人。”
这句话和被拓印在脑海中的画面重合，庄念竹眼睛红了，“把门开开。”
从庄念竹过来，说话一直都是好声好气的，哪怕刚刚要钱那也是笑眯眯的。此刻她双目泛红，声音狠厉的样子，吓了王母一跳，气势不由弱了几分。
“小丫，不，不能跟你们走，她不读书了。”
“我说，你去把门开开。”庄念竹直直盯着她，声音森然：“把她放出来。”
发现她的不对劲，容晁当即从怀里扯下钱袋扔到王母身上，“别废话，赶紧把门开开，不然就砍了你。”
王母手忙脚乱地接过钱袋，看了眼里面的钱后，忙转身去开门。
容晁悄悄去寻庄念竹在袖子中的手，只是那手被攥得很紧，随着王母把门才稍稍松开了些，容晁趁机握住，下一秒被带着上前。
庄念竹几乎小跑着过去，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乃至最恨的一幕。
狭小的屋子里，除了一张床和一个板凳外，没有任何东西。而王小丫，就在门边坐着，手里紧紧握着板凳的腿。
就这么些日子不见，那个怯懦胆小的小姑娘，已经瘦的皮包骨头。哪怕此刻门被打开，她还是一脸麻木固执地拿着板凳，往门的方向敲。凳子敲空落到地上，沉甸甸的闷响像是垂在庄念竹的头上。
她蹲下身子轻哄着拿走小丫手中的板凳，几乎是半跪着把她抱在怀里：“小丫？小丫没事了，没事了，门开开了，山长来了。”
听到山长这二字，王小丫才恢复了些神志，“山长？”
“山长在呢。”
“山长是来带我走的吗？”
庄念竹忍住喉咙间的不适，嗯了一声：“山长带你走，你太累了，睡一会儿吧，等睡醒了就回咱们书院了。”
小丫听到这话，放心地闭上眼，像是已经昏睡了过去。
见此，庄念竹顺着容晁的搀扶起身，看向王母，问出了那个她一直一直想问的问题。
“她帮你干活听你的话，任你又打又骂。脑袋不笨心眼也不坏，就算她不读书上学，只要好好长大还是会孝顺你。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为什么不能对她好一点。就算是因为这些她不愿意的事，你想让她同意，你也可以好好劝劝她，她不会拒绝的，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关着她，折磨她？”
“我劝了啊，她不听啊。”王母脸上闪过一丝心虚：“我也不想关着她，谁让她不听话，这不是没办法么……”
如此相似的回答，让庄念竹眼睛发酸，“你是怎么劝的？是命令？还是装作温和说了几句？”
见王母脸色难看，庄念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为什么不能耐心一点呢？明明是你们有所求不是吗？可为什么对所求者，不能耐心一点呢？为什么不能多花费一点心思？为什么这么理所当然？”
母亲给予了孩子生命，生命应该被尊重。哪怕是至亲，也是如此，也该如此。
“是因为不值得你劝导？是觉得她的话不重要，是根本就不想听。明明，你只需要轻轻哄哄她，不需要花很大功夫，不需要很真实的理由，只需要好好骗骗她，她也愿意上当的，为什么不可以对她多好一点。”
话到最后声音已经低不可闻，唯有离她最近的容晁听到了。他听着庄念竹声音沙哑低喃着说出这些话，心口发酸。他不知道她为何说这些，可他见不得她这么难受。
他看了眼田福宝，田福宝立刻把小丫抱了出去，邓炜紧跟着也一同出去了。随后他道：“那些钱全都给你，我不管那丫头是和谁有婚事，今日我们买了她，日后你要是再敢来寻，就拿你的命来换她的。”
“哎，好好好，绝不再去寻了。”王母听到这话喜上眉梢，连连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