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杏花与微雨织成了春景绣，人言与鸟鸣谱成了浮世歌。在这个美如画的烟雨江南，穿越时空的两个灵魂将完成她们的相遇。

十四岁的赵文曦坐在门槛上，看着手中的书籍出神，她嘴里喃喃着“高澍”二字，这是她即将与之见面的闺塾师的名字。

“小姐，加件衣服吧，小心别再着了凉。”夏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赵文曦直到衣服落在自己肩上才回过神，她转身笑着道了句谢。夏荷微微一怔，略有些疑惑地走了，小姐怎么落了一次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自己客气了不少也疏离了不少。

夏荷自是不知道，如今的“小姐”早已换了一个人。

她接受了“赵文曦”这个名字，却没有适应这个身份。她来自二十一世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这时她本该为了考研而奋斗，可如今她却不知自己该干什么，能干什么了。

所幸，很快就能遇到一个老乡。

书上高澍所写的“线代概率论”藏头诗，以及她的名字，都暴露了对方的穿越者身份。

她把目光投向长街，见一青衫女子持伞向她走来。那女子风尘仆仆，吃力地提着书箧，裙摆已沾了不少泥点子，衣着朴素，神色匆匆。

待对方走到门前，赵文曦便站起来微微欠身，道：“宋老师好。”

那女子一愣，随后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赵文曦的“深意”，既然学过高数，又怎会不认识B大学的宋老师呢？二人相视一笑，走入府中。

赵文曦把高澍引至书房，随手关了房门，然后亟不可待地问道：“老师对这个世界了解多少？”

“我们会死，不是老死，而是消失。”高澍将书箧放下，说道。

就在赵文曦疑惑之时，又听高澍道：“你只有十年时间，若没能积累到足够的敬值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敬值，是什么？我又怎么知道自己积累了多少？”

“简单来说，就是得到其他人的尊敬，立德立功立言，皆是可行之道。”高澍继续说道，随后，她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像手机一样的东西，对赵文曦道，“把你的手放上来。”

文曦照做，接着一道白光闪过，她感觉自己变得异常轻盈，如同漂浮在云端。

再次睁眼时，所见是一片茫茫的海，海中漂浮的不是游鱼，而是星辰。她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一张很长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个键盘、一个话筒、还有一张纸。

“十年之期已到，这里该属于新一届穿越者。”高澍的声音响起，文曦却看不到对方。

“你面前的三件东西都是你与其余穿越者交流的工具，在纸上写字不需要用笔，直接用手指，若不识字也可开麦交流，但最好不要尝试后面两种方式，因为笔迹和声音可能会暴露你在穿越世界的身份。”

“为什么不能暴露，大家都是穿越者，不应该互相照顾吗？”赵文曦问道。

“你错了，你们是竞争关系，只有十年内获得敬值最高的人才能活下去，其余的人都会死，所以，这里没有老乡，特别当你越来越强的时候。”

“那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还写了那样的诗，你不怕暴露自己吗？”

这时一阵笑声响起，随后高澍解释道：“我早在三年前就已跌落到五百名开外，我们这个名次的人早失去资格了，生死搏杀那是前几名的事情，我三年就做好了准备，好好度过剩下的时间，然后等待自己的死亡。”

“这一届穿越者一共有多少人？”文曦继续问道。

“一千多吧，具体我也不太清楚，虽然你们都在这个桌子上坐着，但是你不出声没有人会发现你，除非你的敬值积累达到前十。你自己可以随时查看自己的敬值，现在看不到是正常的，因为未满十不予显示，后面会显示在你的桌子右上角。”

赵文曦向四周看去，桌子似乎无边无际，她看不到尽头，更看不到周围的穿越者。

“记住，你只有七次进入银河幻境的机会。这一次算我的，没用完送你了。”

“谢谢老师。”文曦道。

接着她便看到大海里的星星开始移动位置，连成了一句话：【大家好，初来乍到，还请多多关照。】

过了不久，变了一句话：【兄弟你谁？】

【天不生我卢一鸣，篮坛万古如长夜。】

还是个中二少年，文曦暗笑。

【我问你古名。】

【那肯定不能告诉你，我又不傻。】

过了许久，飘过一句：【自我认知有待提高。】

之后很久再无人发言，四周变为一片寂静，加上眼前的星空大海，更是有一种时空广阔的寂寥之感。文曦在这片静中坐了许久，想着有一千余人陪着自己，倒也不是太过寂寞，又想到十年之后除了胜出的那一人，其余的皆归虚无，便又勾起几番愁思悲绪。

待她回到现实中时，却见高澍正看着自己愣神，眼眶中已有盈盈水波，她知对方将要离世，心中悲苦自甚于己，便忙把眼泪拭了，安慰对方道：“虽说十年之期已到，但我见老师身体康健，未必就依了那短命的话。”

高澍闻言苦笑道：“除去病痛，还有天灾**，哪怕是不出门待在屋里，若是寿数将近也保不齐不会被闯入家中的盗匪夺了性命，你如今还是天真，当年我也如你一般，只是这些日子见过太多无用的抵抗，这心早就认了，今日我见了你，把你带入幻境，也算了却了自己的职责，我只望自己能安全回到家中，再见一见我的女儿。”

“我该走了。”高澍叹了一口气，硬塞给文曦一张纸条之后便提起书箧转身往门外走去。文曦稍一愣神便追上去道：“老师，我找几个武艺高强的家丁送您回去。”

“没用的。”高澍叹道，她抬起头，扬手阔步地走着。赵文曦快步上前，走在她身侧，又道：“那我送老师离开。”

“谢谢。”高澍笑道，看着对方的眼神，忽得问道，“你看过《美丽人生》吗？”

文曦点头。

“那么，目送我吧。”高澍摆动双臂，走出了滑稽而严肃的正步，转头对她露出温柔而俏皮的笑，那是不属于古代女子的笑，肆意而张扬。

周围人笑她，她也笑。

文曦笑着流泪，手中的纸条早已被攥得皱了，她只看了一眼，便带着诧色愣在原地。

“小姐，老爷叫您去吃午饭。”夏荷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舒了口气，便转身跟着夏荷往父亲房间走去。她在家中每走一步，每见一人，脑海中便会自动出现与之相关的记忆，原主的家世背景也逐渐明晰起来。

赵家算是一个小县城里的商户，世代以经营坊刻为生。赵文曦的父亲是赵家这一代的第二子，素无大志，也不喜经商，她的母亲则外出做了闺塾师，家中的坊刻便全权由赵文曦的大伯管着。

待想到这些的时候，她忽得心中一喜。出版业的繁荣往往代表读者群体的扩张。古代的书籍印刷主要分为三种：官刻、家刻和坊刻。家刻与坊刻的诞生表示了商品化经济的推动，这是知识的扩散，也是大众读者的福音。

同时，也是她的机遇。

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想在古代开办一所大学，一所综合性大学，若她能干出一番事业，自然能受到更多人的尊重和敬意。

那么第一步，就是刻印书本传播知识进而积累名望，而这第一步的基础，是取得坊刻经营权。

这时，她已然穿亭过院，来到了赵安的居住。一年近不惑的男子身形挺拔背对着她，一身宽松长衫慵懒闲适，恰似山野中的隐居之人，她缓步上前，叫了一声“父亲”。

赵安对她点了点头，伸手指向一旁的桌子，柔声道：“坐吧，老师讲课如何？”

赵文曦坐下来回道：“很好，老师才华横溢，知识甚是渊博。”

“既然老师讲课不错，你便叫附近的女孩子也来听吧，权当与你作伴。”

赵文曦闻言喜出望外，连连点头，随后又问：“不知父亲可认识一个名唤李晋安的裁缝？”

“认识，就在附近，刚刚搬来的，说是手艺挺好。”赵安道。

“那女儿明日便出去一趟，唤些旁的姑娘们也来家中听课，顺便去李师傅那里做件衣裳，如何？”赵文曦问道。她话是这样说，心里却想到明日说不定已经见不到高澍了，不免悲从中来。

“随你。”赵安语气略带宠溺，说完后转过头看着赵文曦，忽得朗声笑道，“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我家姑娘可是看上谁家的公子了，竟想起打扮来了？”

“父亲，女为悦己者容，更为悦己而容，谁说打扮自己就是喜欢上别人了。”赵文曦嗔笑道。

“说得好，不愧是我的闺女，不过你要是真有看得上的，切记要告诉爹，爹帮你看着。当年爹追你娘的时候，那也是街头巷尾的一段佳话，爹文才虽不及你和你母亲，但这些事情还是比你要懂的。”

“父亲，我娘现在何处？”赵文曦忽然问道，她的脑海里关于母亲的记忆不多，只依稀记得一个雪青色的背影，她一声长衫乘船而去，海风吹动，衣袂飘飘，似一只海鸟飞往远方。

“她啊，如你的老师一般，去了很多地方教书，如今，该是在宫中。”赵安看着赵文曦，又道，“你同她一样，这高门大宅锁不住你们。”

赵文曦闻言，开始想象起自己那位远在宫中的母亲，想必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女子，那雪青色的背影，被她眺望成了一叶远帆。

就在这时，身后脚步声响起，接着就是一段讥弄：“你这家中丈夫倒是当得乐意，如今是要把文曦也养成她娘那般不良之妇？”

赵文曦闻言心中一阵愤慨，当即转身，见来人正是家中大伯赵平，愤然出口道：“我虽知历朝历代皆对女子有诸多苛刻，但我娘凭自己本事谋生，实在不知这‘不良’二字从何而来？”

“离家弃夫，交结校书，这便是她的错。”赵平道。

赵文曦听说过“女校书”一称，也知道其含义，便道：“你既称其为女校书，想必其人也是一位有才学的姑娘，女子之命运多不由己，你虽为商户，却也曾是读书人，如今却不去欣赏其才能，反而指责其处境，不觉得自己愧对这七尺之身吗？”

“你这丫头，当真是被你爹惯得无法无天了！”赵平怒道，当即便扬起手要打赵文曦，这时一直未发声的赵安忽得上前，挡住了文曦面前。他握住自己兄长的手，正色道：“大哥，文曦是我的女儿，还轮不到你来管教。”

见一向顺从听话的弟弟竟敢顶撞自己，赵平眼中怒色更胜，接着又道：“好啊，你如今还护着她，当年她的母亲做出那等有辱门风之事，我看她将来或许是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你且惯着，也且看着，看你的女儿能做出一番多大的事业！”

这“事业”二字一听便是反讽，赵文曦却毫无恼意，只是笑道：“大伯既然这么说，那我必定不负此言，不知我可否向大伯讨一句话。”

“什么话？”赵平问道。

文曦走到赵平面前，抬头看着对方，虽是仰视却毫无畏惧之意。

“我要，你把家中的坊刻经营权，交给我。”

赵平闻言怒意更甚，双目如电刺向文曦，她丝毫不退，他气极反笑：“这丫头莫不是疯了，这种话也拿来胡说。”

说罢，赵平大声笑了起来，只道赵文曦是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一时胡言乱语，却不料脚后踩空，差点摔倒。

“并非胡说。”赵文曦上前扶住对方，继续说道，“刻书一事，说到底也是为了赚钱，若我能拿出足够的钱，你是否可以答应此事？”

“你一个小丫头能拿出多少钱？”赵平笑着问道，他倒是要看看赵文曦能夸下多大的海口。

赵文曦笑了笑，道：“三万两白银。”

赵平闻言哈哈一笑，神情似是嘲弄，他从未想过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能说出这般大话，想来是无知无畏的戏言，故说道：“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若你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赚到这些钱，此后家中的坊刻全权交给你，我说到做到。”

注：

唐代名妓薛涛懂诗文，多与当时文士交往。有人赠诗，诗中有“万里桥边女校书”的句子。后世因称有才学能诗文的妓|女为“女校书”或“校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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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穿越者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