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起当时我做完手术之后听见大夫说可能以后还要做手术的场景，那时候我哭了，这时候我也哭了。
妈妈病了之后，我开始学着揉面、烧火、切菜。后来我上了初中，我的初中班主任知道了我家里的情况，经常在班上表扬我，说我既要帮家里做事还要学习，成绩还好，说大家都要向我学习。
那时候老师都会组织大家看一些教育系列的片段，主人公都是那种一边照顾家里人一边努力学习的山区小孩。每当看到这些片段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妈妈的咳嗽声和爸爸的叹气，我打开作业本开始做作业，眼泪掉到本子上，我拿手把眼泪擦干继续写，眼泪掉在手上，我用衣服抹掉，后来眼泪掉到了衣服上，再后来我的眼镜上已经满是泪水。
我写不下去，也看不下去。
我用余光看到了同学们看我的眼神，那是一种同情。
我是班里的山区励志孩子，也是班主任口中的典范，我依旧在哭，可我忽然感觉那只小鸟又飞了出来，它在对我唱歌。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很苦，但我又觉得自己很不一般，那些家境优越，父母健康的孩子在我面前抱怨家里的饭不好吃的时候，我总会在心里指责他们太不懂事，他们每天面对的只是作业，而我却要想更多事情。
我担心妈妈的病情，也会在父母吵架的时候偷偷出去哭，我晚上听着彻夜的咳嗽，想着为什么姐姐不在，过年的时候我们家没有看晚会，因为妈妈在哭，爸爸在喝酒，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做才能改变这些。
面对那些简单地幸福着的同学，我一边羡慕，一边内心指责，一边骄傲，一边偷偷流泪。
有一次国庆节姐姐回家，我拉着不让姐姐走，我知道姐姐走了就只剩我一个人面对那些事情，可后来姐姐还是走了，那天晚上我哭了很久，爸爸说我怎么变得这么矫情。
渐渐地，我开始学着不在父母面前哭，因为妈妈听到会比我哭得更难过，爸爸看到会说我不懂事，说我矫情。
我开始喜欢上了去厕所，是那种下面一个大坑的厕所，那里很冷，上面下面都会有风吹来，但两边的水泥墙可以包裹住我，给我一个随意哭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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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那是一个普通的晚上，我下了晚自习往家里走，远远地看见姐姐，那时候我很高兴，我已经快一年没有看到姐姐了，姐姐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打工，爸爸也是，之前是我的病，后来是妈妈的病，家里已经欠了太多钱。
她低着头，慢慢从黑夜里走出来，我看到她嘴边的烟雾慢慢消散。她把手里的烟扔掉，接过我的书包把我带回家。
回家之后姐姐对我说，妈妈在医院抢救，下午的时候忽然不行的，她对我说话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办法听清，但我的眼泪比我更快反应过来，冰凉的感觉从眼角延伸到嘴边，嘴里又咸又苦。
我感觉脑子是空白的，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只有眼泪一直在流，我走出房间，看见爸爸从山下走上来，他责怪姐姐告诉我太早，我说我想去上厕所。
到了厕所之后，我蹲下来开始放声大哭，腿麻得失去知觉又慢慢恢复，姐姐进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站了起来，她拉起我的手什么也没说。
我们回到家里的时候，爸爸正在翻衣服，我看见他的手里拿着白色的孝服。
他们在骗我。
那个晚上，我没有睡着，流泪一直在流，每当我感觉自己就要哭出声音的时候，我都会把自己的嘴巴埋在被子里。爸爸已经睡着，鼾声阵阵，姐姐似乎也睡着了。我努力不吵醒他们。
第二天回老家的时候，我的眼睛已经肿得快要睁不开。
那是一个秋天，我记得妈妈入土的时候山上的风很大，树叶乱落，杂草半死不活。那时候我反而没有哭，我像是看着一个普通的盒子被埋进土里一样平静，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上城的时候，我吐了四五次，直到胃里干干净净，只剩酸水，等吐到酸水都没有的时候，我感觉我要把胃吐出来，我整个人是空的，可我的脑子里很满，上面的重和下面的轻让我快要失去平衡，马路边上的冷风猛地向我脸上吹来，我回头看了看爸爸，接过姐姐手里的纸把嘴擦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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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妈妈走后的那段时间，班里发了贫困申请表，班主任说让我填，纸很快湿了，现在上大学也有很多这种申请表，成电子版了，也不会再湿。那会儿有很多同学开导过我，安慰过我，我很感谢她们，可那时候我似乎并没有那么难过，这股情绪好像一直被压抑着，直到某个晚上忽然爆发，之后便是无数个晚上的一发不可收拾。
最难受的时候是在宿舍，四周只有大家的轻微鼾声，我不敢发出声音，更不愿意发出声音，我的眼泪顺着脸往下淌，把枕巾打湿，当我感觉自己快要哭出声的时候就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或者用被子蒙住自己。
然后，期待着困意来临，期待着第二天的闹钟。
曾经有一次，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梦到妈妈回来了，她说自己走了很远的路才回来，我在梦里很糊涂，我感觉这不是真的，在家人都聚在一起和妈妈说话的时候我一个人躲在一边，当她走到门外面时，我拉了一下她的衣角，她回过头，那一刻我放弃了所有的理智，梦里的我相信了，她就是我的妈妈，她回来了。
我蹲在厕所里，回忆起了前一天的梦。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有点失落，也好像平常，我知道早上还有课，我还有事情要做。
我做过无数个这样的梦，梦里面的我变得越来越清醒，越来越不敢去相信自己给自己编织的谎言，或许是我害怕醒来之后的怅然若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