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色低沉，远处天际绯红如血，轻风带着初夏干燥的热意掠过耶路撒冷城顶尖塔与穹顶。王宫寝殿内，却是一派沉静的凉意。

刘建宇跪坐在低矮的几案旁，俯身为鲍德温更换手臂上的绷带。王的手臂瘦削，因病而起的溃疡遍布小臂，并且蔓延到手背和指节，部分皮肤出现破损与渗液。刘建宇用溶解了明矾的温水拭净创口，再取出自制的芦荟膏，小心地涂抹上去。气息间传来淡淡的草药味，与王身上的薰衣草混合，显得分外宁静。

鲍德温静静地看着他手上的动作，目光温和，偶尔因疼痛皱一下眉，却一言未发。他已习惯这种疼痛。

忽然，寝殿门口传来一阵重靴踏地的声音。守卫未及阻拦，门帘已被粗暴掀开。

“陛下。”一个粗狂带笑的声音毫无顾忌地响起，“我为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这个身形高大，留着一把红色胡子的人径直踏入内殿，犹如一阵沙尘暴。

沙蒂永的雷纳德。

此人来得突然，鲍德温未来得及叫刘建宇退下，他没有起身，只是抬眸看了雷纳德一眼，淡淡道：“你未经召见，便闯入内殿。你打算报告哪个好消息？”

刘建宇停下手中的动作，向后微微退了几步。这个雷纳德——在议事厅中咆哮，在十字军大营中耀武扬威。他没有贵族的风雅，却有猛兽的气息。

“红海。”雷纳德一笑，满脸得意，“经过两年的建造，我那五艘船，三艘已经运到阿卡巴湾。旱地拖行了四十天，十字军亲手把它们拉到海边，如今下水，随时可出击。这是几百年来基督徒的船只首次在这片水域航行。”

红海，通向麦加的朝圣者与商旅都依赖这条路线。而雷纳德的“旱地行船”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一件事——劫掠、烧毁、杀戮。

他的目光悄悄扫向鲍德温。

国王面色苍白，神情却冷静得出奇。他缓缓说道：“我记得我命令你不得动红海上的航线，违约即是破坏我与萨拉丁的停战协议。”

“协议？”雷纳德嗤笑，“萨拉丁的协议就是他舔舐刀锋的借口。我不信他的协议，我只信刀剑与力量。”

鲍德温沉默了片刻。他的手指因痛而微微颤抖。

雷纳德走到他面前两步，已经算是非常危险的距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若不想战，那就由我来战。”

殿中一片静默，只有窗外的晚风吹动纱窗，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我会将你的话，视为未经我许可的擅自行事。”鲍德温终于开口，气息犹若蚊蝇。“你自己看着办吧。”

雷纳德笑着，转身离去。

寝殿再度回归寂静。刘建宇起身，将药膏绷带收起，轻轻替鲍德温理好袖口。此时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是最好的语言。

王没有叫他退下，也没有掩饰疲倦，只是靠在榻背上，目光望着窗外暗红的天空。

刘建宇终于低声说：“陛下您其实可以拒绝他。他未经召见，是大不敬。”

鲍德温笑了一下，嘴角牵动出疲惫的线条，戏谑地说：“你是‘神迹’，你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吗？”

他顿了顿，喃喃道：“神迹也解决不了。”

刘建宇只能看着他。这位身躯羸弱、满身伤病的国王，却仍以脆弱之身承担着巨大的国家责任。他低头将干净的绷带仔细缠好，在层层布料之间，替他隐藏那病痛的伤痕。

窗外的晚风仍在吹拂，红海的波涛尚未传来战鼓声，却已在这安静的夜晚，卷起遥远的火与血的影子。

雷纳德的重靴踏在炽热的红海阳光照耀在甲板上，海水被烈日晒得泛白，仿佛每一滴浪花都携带着灼人的怒意。他手执长剑，灰色的披风和红色的胡子在海风中猎猎飞舞。他的眼睛紧盯着前方□□商船的帆影，那些帆布在烈日下如同旌旗般颤抖。

“给我追！”他怒吼道，声音如风暴掀翻海面。

船只破浪而行，桨手汗如雨下。雷纳德修建的这批船，虽不如阿拉伯海船轻快灵巧，却带着十字军的疯狂与怒火，执意划破不属于他们的水域。

数刻之后，战船逼近目标。雷纳德第一个跃上商船，刀光如电，血花四溅。他面目狰狞，眼神冷硬，仿佛他就是复仇本身。

烈火自油罐中泼洒而出，船帆被点燃，如同天启之焰映红海面。雷纳德站在烈焰之中，仰头大笑，声音压过噼啪燃烧的桅杆。

他为的不只是战利品，也有摧毁——摧毁一切他厌恶的、憎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