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涅槃(上)

三月二十二日。

牛车行驶在青石镇上,车上是李珩,杜芝兰,杜华生还有负责驾车的村长李大成。

关于三人为什么会在一辆车上,自然不是提前约好的。

三月的早晨雾蒙蒙,寒风如刃,春意料峭。

杜芝兰担心杜华生着凉,特意给老人家套了一件厚袄,且在其头上戴一个针织帽。杜华生现在唇色微白,倒不是冻得,只是身子骨虚弱的原因。

杜芝兰并不操心这个,反而看着李珩穿着单薄的春衫,小脸被刮得通红,忍不住皱了眉头,他自觉地挪动位置,在风口处坐下。

感受到风力变小,李珩搓着手掌,哈了一口气:“谢谢。”

杜芝兰说:“穿这么薄,你也不是不顾自己身子的人,看来今早是赶过来的吧?”

李珩幽幽地说:“......是啊。”

李珩此行是替李一帆来镇子上的济仁堂,一家有名的大医馆,卖出多余的药材,顺便也回购一些药材的。

实际上,并不是李一帆来不了,相反这天,他师傅给他放了一天的假,今日的他闲得很。然而,李一帆以自己之前帮了李珩大忙的缘由,将自己的活儿推给李珩,自个儿倒在炕上美滋滋地睡懒觉。

那边,李一帆打了个哈欠,在坎上翻了个身,又睡下了,嘴里模糊不清地嘀咕说:“美名其曰,这叫知恩图报,我的好日子来喽,睡!”

“我是来知恩图报— —嗯,帮一帆哥买卖药材,早起时把这事给忘了,这才急着出门,怕赶不上大成叔的车。”

李大成哼着曲儿,自娱自乐,听到自己的名字,方才转过头来,给力地附和说:“跑过来的嘞,那速度跟那豹子似的,飞天上喽。”

杜芝兰听得乐了:“倒是没叫我看到这场景,可惜了。”

李珩囧然,手指抠着衣服:“叔,您好好驾车。”

“对了,芝兰哥你又为何带着杜老先生出门呢?”

杜芝兰闻言,右眼皮登时跳了一下,随后漫不经心地说了两个字:“看病。”

这是一种即为不祥的预感,杜芝兰昨夜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他直觉有坏事要发生,一夜辗转反侧,经宿未眠。

然后,大早上的他就拉着杜华生起来,要杜华生跟他去镇子上。

直觉告诉他自己今日一定要去镇子上,想到李珩和他说的查验药渣的事,他其实没有去查,因为他打心底里认为,杜肆和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不过,他还是决定带杜华生去镇子上,顺便也带上一套完整的药方所用药材。此行主要是为了让杜华生知道他并没有中毒,其次也是查看杜华生的身子是否存在其他的不适,需要调养。

李珩直接戳穿他:“看病还需要带老先生喝的药。”他们靠得近,再加上中草药味浓,李珩又熟悉那股气味,自然是瞒不过他。

杜芝兰知道李珩想说什么,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二哥从来不是那样的人。”

杜芝兰没有告诉杜华生,药方和杜肆和间的关联,杜华生插不上他们的话,也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因而没有说话。且经过昨日的事后,他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人变得愈发地萧条的,性子也闷了起来。

李珩只是笑笑,纵使寒风被杜芝兰遮了大半,裸露在外的皮肤还是会接触到寒冷。他把手埋在小腹上,收拢身子,用身体的热量使之暖和。

车行愈远。

杜芝兰的视线凝滞在某处,李珩抬眼一撇,那是一栋两层的楼房,楼房的前面停靠一辆马车。

下了车,几人摸到了济仁堂门前,济仁堂已经开张营业,杜芝兰拍了拍李珩的肩膀:“我还有事,我爹先交给你照顾。”

他把手上的包袱扔给李珩,意味不明地看着李珩,说:“药材在里面......还有钱,若是大夫开出让我爹调养身子的药,尽可以买去,不需要惜钱。”

李珩搀扶杜华生入了济仁堂,济仁堂的门首悬挂一只葫芦,暗喻“悬壶济世”,李珩之前在李一帆那儿也见到过。

大堂内摆放着装有各类药品的编筐,墙上和百眼柜里挂满各种草药,整个济仁堂都浸绕在浓郁的草药味中,济仁堂的名气大,大夫却不多,不少人在候诊区等待,李珩先是让杜华生坐在木凳上 候诊,他去交了诊金,顺便趁此空隙,在药童的带领下,到药房买卖药材。

轮到杜华生看诊时,老大夫先是口头上询问杜华生身体不适之处,后又在他身上的几处位置按了按,每按一处,便要问是否疼痛,随即按部就班地号脉,又叫杜华生伸出舌头,探个究竟。

老大夫眯着一双精亮的眸子,问:“此前服用何药?”

杜华生支支吾吾,难以启齿,李珩轻声说了句,“没事。”随后,他利落地解开包袱将里面的各味药材展示给老大夫。

“大夫此药有何异样?”

老大夫紧缩眉头,俯下身子凑近看了好几眼,后又搬来一本厚重的医书,翻阅起来。

......

杜芝兰推开杜肆和的房门时,杜肆和正在收拾衣物,他从衣柜里取出衣裳然后叠好放入包袱中,地上是一个敞开口的楠木书箱,里面装着厚厚一叠书。

杜芝兰的右眼皮又开始疯狂的跳动,他深吸一口气,竭力掩饰眼神里掠过的愕然,无措,紧张,害怕,甚至还有一丝愤怒,最后所有的情绪归为庆幸。

他盯着杜肆和说:“你要提前走,为什么不告诉我?”

杜肆和只在他入门时看了他一眼,便平静地垂下眼眸,继续整理:“既是提前要走,焉有告知之理。”

杜芝兰低埋脑袋,广袖下攥紧的拳头不可控制地发颤。

两人都默契地不在言语,气氛一度变得十分尴尬。

杜肆和忽而提起昨日之事,他说:“你既设此局引我来看,必然是已经大致了解我的所作所为。虽不知你从何而知,又是如何知晓,本也不想把你搅入这场闹剧。不过现下也好,纸终究包不住火,我便开诚布公,你也不必问个究竟,那药方确为我所给,这件事也确实因我而起。”

杜芝兰疾步至杜肆和的身前,目光灼灼,强迫杜肆和与之对视,他用力地咬着牙关,愤然说:“那又怎样,别人遇事,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你倒好巴不得把脏水全往自己身上泼。

我告诉你,杜肆和,你以为自己是老几啊,别总顾着别人,别总为了别人而活,你不要活的那么高光雅士,也可以有自己的自私,这没什么!

就算所有人都说你有阴谋,我也不会信,药方是你给的又怎样,百草根和千叶草会起反作用又怎样,我就是不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事!就算有,你也一定有苦衷!”

他说得慷慨激昂,眼圈肉眼可见的发红,全身上下因为太过用力而颤栗,他不觉自己牙齿咬破口腔,嘴里满是一股血腥味。

杜肆和反而笑了,眉头平顺着舒展开来,“你就这么信我。”

......

“这药无损且有益,是个难得的好药方,敢问小生,是何等神人开出此等药方?老朽定要去好好讨教一番。”老大夫笑眯眯说。

杜华生觑了李珩一眼,“这?”

李珩垂手挺立,直言说:“试问大夫,此药方奇在何处?小生愿闻其详。”

“这百草根和千叶草本是不能混在一起使用的中药,”老大夫用手指分别指出这两味药材,又说:“大多数大夫定是看不出其中的奥妙,判定此药为慢性毒药,老朽一开始也陷入此误区中。”

“不过你看这个,”老大夫指着一味形状似花,色棕,气味淡淡的药材说:“这个不起眼的药材学名唤作艾若,此不起眼,非彼不起眼,是因为其广泛出现于各大药房中,是最普通的一味药引,以至于大家都会忽视它。

此艾若自身功用一般,却能中和百草根的热性,使得身为热性名药的百草根能和身为冷性名药的千叶草共存,以此达到药效加倍的作用。”【1】

杜华生愕然,浑浊的眼球突兀地睁着,视线却是发散的,瞳孔失焦,所见到的一切是一片巨大的空白,驼背上随着呼吸急促起伏,明显隆起的肩胛骨把厚袄都撑得鼓起。

李珩朝老大夫道了句,麻烦请您等我一下,老大夫微微颔首。李珩将杜华生扶到休息区坐下,自己则又回到柜台前。

李珩镇静问:“那爷爷身子为何还是这般虚弱?”

老大夫用手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解释说:“我方替老爷子检查过身子,并无大碍,唯脉象虚浮不稳,小生可有听过病由心生,心乱则百病生,心静则万病患。心乱则会影响人体内脏腑的正常功能,容易导致身体失调。老爷子很明显的是常年心病,郁结于心。”【2】

李珩朝杜华生的方向看了看,而后回头:“我懂了,谢大夫指点。”

老大夫转身背对李珩望着百眼柜,每一个小抽屉上都有贴上草药的标签,老大夫瞅准了一个,从柜台上拿了铜量,从一个抽屉里取了一刀圭的量,他将药材用土黄纸包好,对李珩说:“此药可护心脉,疏郁气。温水熬之,一日两次,搭配之前的药方一块服用即可。”

李珩付了药钱,把医嘱记在心里。

那老大夫又好心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朽这把年纪的人见惯了这等子事,服药也只能起到抑制作用,这心病,若要治根,还须得把心结解开。小孙子你啊,多陪老爷子走走,说说话,别让他把事情总憋着。”

杜华生这会还没缓过来,坐在凳子上休息,李珩叫他在这儿待会,他得出去办点事,等到时候他再来接他,反正这儿有大夫,药童,杜华生出不了什么事。

李珩回忆起那栋两层楼的位置,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栋楼房定是杜肆和的居所,门前停靠马车,又依据杜芝兰慌张测神情,可推出杜肆和今日会离开青石镇。

出了昨日那档子事杜肆和要离开倒也没有什么意外。

只不过李珩昨日留了一个坑,这突来的变故也不知道这坑还能不能填上。

昨日李珩踹杜傅羽时说了一句话。

— — 张大哥是杜肆和身边的人,药方是杜肆和给的。

仅凭这一句话,以杜傅羽的脾性定然会来找张大哥。

本来还愁去何处找张大哥,料想今日杜肆和要走,张大哥不可能不去送他。

张大哥正急着朝杜肆和那走去。

1.艾若是瞎编的。

2.心乱则百病生,心静则万病患,出自扁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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