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文曲星转世

站在一旁的李潇,文静清秀,书生气十足,平日里他对任何事都兴致缺缺,除了话本外。

此刻他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被眼前的李珩吸引。简约的蓝色布衣,衣襟处打着补丁,一双珠光水润的桃花眼,清澈地如同山涧中流下的潺潺溪水,耳边似乎荡起幽幽的鸟鸣声,于稚气生涩中窥见陌上君子,翩翩如玉的表征。

第一反应是,话本里的主角活过来了吗?

第二反应是,大宝的诗竟然是他教的,为了背这首诗,他花了约莫三天的时间,而且没有干农活,最后也只是能够磕磕绊绊地背出,且停留在最浅层的背诵层面。

万万没想到一个八岁的孩子,在干农活顾家的空隙里,还能有时间钻研《诗》!

他之前从娘亲李三婶子的口中听过李珩的名字,娘亲很喜欢他,常道他,小小年纪,早当家。他当时还不以为意,农村的孩子,哪个不是早当家的。

只是如今看来,李珩当真厉害。他的身上有一股劲,是韧劲也是拼劲。

狗蛋儿见兄长不离开,便也没有动静,乖乖地跟在兄长的身后,眼睛时不时地瞟向破旧的屋子,这儿虽然旧了点,但是待在这里却能和很多人一块儿读书,狗蛋儿很喜欢这里。每次来,都要不厌其烦地张望很多次,像是要把私塾揣进兜里,带回家夜里伴着它入睡才好。

李潇的物什还没收拾,摊在木桌子上,狗蛋儿便将它们一个一个小心谨慎地收拾好。

那边李珩不慌不忙地思考题目的答案,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李大宝目瞪口呆的模样。

明明不是他被提问,不知为何他却害怕得要命,这题目,什么……彻?什么……助?他连听清楚都困难,更别提还要解释它们的含义了。

李大宝现下心虚愧疚至极,若不是他沾沾自喜地道出李珩的名字,李珩也不用被李夫子刁难。

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李大宝怎么能够陷朋友于不义呢。

“夫子!我错了!”李大宝猛地扑在地上,抱住李夫子的腿,一边扭头对李珩道:“珩娃娃,这边有我!你快走!”

李珩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干嘛要走。”

李夫子一脸嫌弃地推开李大宝贴到他腿上的胖脸,脸色难看极了,差点连一向地儒雅风度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你……成何体统!”

“大宝哥,我没事,李夫子他又不会把我吃了。”李珩扶起李大宝,好心安抚道。

大宝这一个大块头被瘦小的李珩护在身后,可怜巴巴地也不敢说话,也说不出什么话,只好忍气吞声。

没想到他本意是要护住珩娃娃的,最后……最后却被珩娃娃护住了。

李夫子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息内心的怒火,李珩依旧站得挺拔,模样认真。

“彻者,彻也,助者,藉也。”

李珩面容沉着,大脑飞速转动。

首先指出这句话出自《孟子·滕文公上》。

其次,解释句义。

篇中,滕文公向孟子请教治国之道,孟子指出治国的重要策略“什一税”,所以这句话意在探讨治国之法。

“彻”即周朝每100亩征收赋税的方法,“助”即商朝每70亩征收赋税的方法。这道题的难度之一,在于对单个句意的理解。

“彻”法,即将乐岁与凶岁的情况都考虑到,然后再做通盘考虑收税的数目。

这种收税法较之夏朝的贡法(无论乐岁,凶岁,收税的数目都不变)具有明显的“仁政”的特点,也更能得到百姓的拥护。

“藉”即“借”,“助者,藉也”即借民力而耕田。助法是不用交税的,但需要为公田出力,帮忙种公田,然后将公田里的粮食上交,这是一种防范“凶年”期间交不上赋税的有效解决策略。

最后,经义概念的延伸应用,即运用到实事中的本领。

大齐国崇尚“儒家”思想,则其科举的目的便是选拔出能够谙熟儒家经典,从中体悟圣贤之道,最终做到知行合一,才有所用,能够临政治民的人才。

则出题者意为,欲为民父母官者,应当灵活变通,不因循守旧,以民为本,结合实际,寻找最佳解决方案。

李珩方一说出答案,全场都屏息凝神,李大宝最是受震撼的,字是听得清清楚楚的,连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何方妖魔鬼怪了。

李潇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过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尚且不说解释经义,对于《孟子·滕文公上》的内容,他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方才还在绞尽脑汁地思考这道题究竟是源于哪篇圣贤书。

李夫子本意只是为了试探李珩是否能说出这道题目的出处,毕竟一个八岁的娃娃能够知道这些已经很难得了。

哪成想!

他竟然直接把这道题目给答出来了,甚至还答得有模有样,关键得分点几乎大差不差。

唯一的不足之处,就在于李珩没有引用理学概念来阐述经义,而是以自己的思维去解释得出自己的见解。

这种见解本身无错,只是大齐国的科举严格规定必须以理学阐述经义。

李夫子沉默了许久,他惊觉自己的手指竟然在发颤,带动着他那颗早已淡下来的心跳猛烈地跳动。

李珩?

这哪里是李珩?

哪里是一个八岁的娃娃?

这明明就是文曲星转世!

他们白云屯终于熬出头了!

李珩的反应倒是很平静,实际上也不是他有多么的谦虚,他对自己的能力认知清楚,不过分骄傲,但也绝不会妄自菲薄。

该接受的夸奖便接受,该承认的缺点便承认。

这道题他全然按照自己的思维定势去答题,实际上放入现在的科举考试中,并不会得高分,他很清楚自己的缺点在何处,而这也是他需要改善的地方。

李夫子又深吸了一口气,今日他的心脏受得刺激可不小,他朝里屋走去,复又转过身子朝李珩招手,“李珩,这边来。”

李珩恭敬地跟在李夫子的身后,走进内屋。

内屋不大,摆着几张矮小的案几,墙壁上挂着一幅字画,李夫子讳莫如深地看了李珩一眼。

空气弥漫着沉重的气息。

李夫子颇为虔诚地拿下挂在墙上的字画,墙壁是破旧的,字画却好似崭新的一般,只有纸的外缘起了皱,泛着不太明显的黄,可想而知,李夫子是有多么重视这幅字画。

上面用“端楷有体,合于书法,遒劲有力”的楷体书写着“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十二个大字,字字带情,呕心沥血,一股慷慨激昂,汹涌澎湃的士气,势如破竹般朝他涌来顿时天地万物摧枯拉朽,折服其下。

李珩咻的心生敬意,面色也格外虔诚。李夫子老态龙钟的手,小心而又温柔地抚摸着上面的一个又一个字,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目光坚定地看向李珩,徐徐道:“这句话,是我平生的座右铭,只可惜我没能走到最后,如今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走下去的曙光,我亦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送给你。”

李夫子发现,他说出这句话时,压在他肩头的那座大山,崩塌了,他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这么轻松惬意过。

他从十几岁考科举一直到五十几岁,整整四十几年,熬到头发花白,老眼昏发,灯枯油尽,人生得有几个十年?

一时间当所有的压力都卸下后,他觉得浑身的劲力都要被卸掉了,一时浑身绵软,身子向墙壁倒去。

李珩眼疾手快以小小的身板支撑住仿若一瞬间步入老年的李文。

李珩认真地道:“夫子,你放心,这书我是一定会读的,这科举我也是一定要考的。”

娃娃用稚嫩的声音说出此番令人振奋的话,李文一时间热泪盈眶。

李文知晓李珩的家境贫寒,读书之路最是耗钱,他一个娃娃能管住自己的温饱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有额外的费用来供自己读书。

于是李文欲承担起李珩读书的所有费用,却被李珩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李珩知道李夫子的爱才心切,只不过他也十分清楚,李夫子的家境并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虽说他开了私塾,每年都能收到学子们交的束脩,可李夫子坚决不要学子们交太多束脩只因为想要村里更多的孩子受到教育,经班的学子每人一年才交600文,蒙班的孩子则更加少了,只要400文即可。

据李珩所知,那儿的鸡蛋每个一文钱,放在现代来讲也就是说一文钱约莫是现在的一块钱。

经班十一个孩子,蒙班十个孩子,总共算下来一年也就十贯六百文,换算到每月就是883文,这么算的话如果是一个人也还勉强能支撑着过下去,但是李夫子家中上有一个七旬的老母要照顾,下面还有两个几岁大的娃娃,这点钱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李珩不可能做到心安理得地接受李夫子的帮助,而且从始至终,他也没想过要利用李夫子对他的赞赏走上科举这条路。

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便要靠自己的实力,亲自得到。

告别了李文,李珩走出门去,李大宝匆匆留下一句告别,先飞奔回家赶小鸭子去了。

他桌子上的笔墨纸砚都没收拾,就这么乱成一团的随意摆在桌子上。

李珩无奈地扶额叹了口气,又回到屋内,将李大宝的物什收拾好,放进了抽屉内,反正下午还要继续来上课,也不用把东西带回家去,现下收拾整齐了,也是怕到时候风把纸吹到地上弄脏了,这纸可不是一般地贵,能珍惜就得珍惜。

李珩再次出门时,却发现,狗蛋儿和他的哥哥李潇还没离开。

狗蛋儿热情地和李珩打招呼,“哥哥,你终于出来了!我们等你好久了哩!”

李潇一时面红耳赤,一边捂住狗蛋儿的嘴巴,“狗蛋儿别乱说话。”一边又讪讪地朝李珩笑。

李珩向来礼貌,别人对他笑,他也回以真诚的笑容。

“无妨,是有什么事吗?”

李潇让狗蛋儿待在这边等他,他将李珩唤到一边去,“我……我……”

他有些紧张,一紧张就会结巴,现在愣是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别急,我不赶时间。”李珩柔声道。

李潇尽力平复自己内心的紧张,终于下定决心说道:“你……你很厉害!”

李珩被夸得有些发懵,“嗯?”

李潇手足无措地盘着手指,“你别误会,我是真的觉得你很厉害,你可以教教我怎么背书的吗?”

李潇弯起姣好的眉,笑靥冶丽:“我当什么事,当然可以啊。”

晌午的阳光似热锅里加麻油焯起的辣椒,火辣辣的,晒得人的心情也跟着熬人的温度一块飙升。

昭昭玄晖仿若习习春风温柔地停驻在李珩的肩头,他面对着阳光,头顶是蔚蓝色的天空,和舒卷的白云,身后小小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李珩耐心地将自己的背诵方法尽数教给李潇,李潇洗耳恭听,恍然大悟。

“原来,《采薇》竟然可以这样背!你的讲解实在是通透,实在是叫人佩服!”

李珩回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孰能生巧,掌握了方法,便要多练,不然也没有用。”

“我会的,真的感谢你!”李潇由衷道。

李文平常讲课废嗓子,便备有枇杷膏,当时见李珩嗓子哑的很,便叫他吃了些,现下李珩觉得好受多了,说话也不会觉得喉咙黏糊糊的。

时候还早,李珩想着家里的木柴也快没了,便打算去白云山上拾些干木柴回来。

白云山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因而遮住了云层泄下来的强烈的光线,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一片光晕。

李珩的身子还未恢复,现下被晒得脑袋晕晕沉沉的,衣服贴在身上,喘不过气来,便先找了棵树,靠着坐下,挽起袖子,解开衣襟,先透透气。

山间的风格外地凉,地下的小草也是软软的,李珩闭目浅寐,幽静的白云山总是那般的仁慈,无论人们多们么的疲惫,她总会张开双臂接纳他们所有的怨气,然后还予一个纯净的灵魂。

等精力恢复得差不多,李珩挨着干燥的地儿捡起好些木柴,又发现一棵枯朽的树上长满了新鲜的木耳,便顺手摘了些。

手上拿了木柴,也没有带篮子,李珩便从枯树上扯下一片快要掉落的树皮,枯树皮的面积很大,正好适合装木耳。

又见一边的树上缠绕着大片紫藤,紫藤是一种落叶攀缘缠绕性大藤本植物,生命力强,生长速度也快,尤其是紫藤的藤蔓柔韧且有一定的强度,刚好可以用来捆绑木柴,李珩折了长度适中的枝藤,刻意避免折去过多的生长点,以免影响到紫藤的开花。

用紫藤捆好木柴后,李珩挑了些完全开放的紫藤花摘了下来,紫藤花花色以紫色为主,花朵形状像小灯笼,花序长而下垂,像是紫色的瀑布,格外地梦幻。

紫藤花不仅具有观赏价值,还能够食用,只不过紫藤花也可能含有一定的毒素,最好不要食用它的根茎叶,选些新鲜干净的紫藤花且控制食用的量便无大事。

下山的路上,李珩在草丛里捡到了好些个野鸡蛋,心里开心得很,回去刚好可以搭配着紫藤花做个香喷喷的紫藤花炒鸡蛋。

回家的路上,路过春嫂子家,春嫂子正在扫自家的院子里的落叶,见李珩这么小一个人,抱着一大堆木柴还有木耳野鸡蛋紫藤花。

“小娃娃,这是去山里抢劫回来喽。”

李珩笑了笑,“抢不了,太多宝贝了,我只能拿一点回来。”

春嫂子眯着眼睛笑得明媚:“小嘴真能说。”

回到家中,李珩见喜娘还未回来,估摸着墟场早该散了,喜娘本应该回来的,可能路上耽搁了吧,李珩如是想。

还来不及洗洗身子,李珩便用篮子装了今日捡来的一些木耳和鸡蛋,赶去了秋娘子家。

婉儿乖巧地趴在床榻上,秋娘子正在给她唱民歌儿,婉儿开心地拍着手儿,打着节拍。

婉儿见哥哥来了,拍得更厉害了,虽然还不会说话,但是不妨碍她表达对哥哥的喜爱之情。

“咿呀咿呀!”

秋娘子揉了揉婉儿的脸,笑道:“你个没良心的小姑娘,哥哥来了,就不要婶婶了。”

婉儿笑嘻嘻地蹭了蹭秋娘子凑过来的手,可爱的杏眼弯成了月牙。

秋娘子无奈道:“属你会撒娇。”

“哎呦呦!这人来就来,怎么还带东西啊?”秋娘子忙走过来接过李珩递过来的篮子,将篮子里的东西倒到自家篮子离去,“小小年纪,就知道人情世故了哩,不得了!”

“多谢秋娘子的照顾,婉儿在这玩得很开心。”李珩道。

秋娘子也不见外,“都是一村人,有甚么好谢的。”秋娘子瞅了瞅李珩,“还没吃饭吧,要不在我这吃个晚饭。”

李珩摇了摇头,如实道:“我还得回家等喜娘回来。”

秋娘子秀眉蹙起,“还没回来么?墟场不是早散了吗?我家那位都回来了。”

李珩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带婉儿回到家后,便安慰自己道,喜娘只是在外头多待了会,很快便会回来的。

这么说着,他便先去给外头的小鸡崽子喂了食,之后又去灶房烧火煮饭,端着盆子,舀水,洗净了木耳和紫藤花,还拿着筷子和碗,打好了鸡蛋,一切都准备地差不多了,只等着喜娘回来便可以开始做菜。

又过了一段时间,喜娘还没回来,李珩有点坐不住了,便烧了热水,等喜娘回到家中刚好可以舒舒服服地洗个澡。

等到他把一切能做的事都做了后,甚至他还拿着竹扫帚和秋娘子一样扫了院子,还没见到喜娘回来。

李珩彻底慌了,夕阳从东边落下,沧月浮现在高邈的青玄苍穹之上。

夜风凉飕飕的,破洞的窗子被吹得吱吱响。

李珩回到屋内抱起婉儿,提起挂在墙壁上的油灯,他要出去找喜娘。

喜娘,一定不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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