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段竹峥听见这熟悉的呵斥,猛地惊醒过来。

口鼻间仿佛还有泥沙的存在,舌根苦涩。

管她是不是梦,既然有了重来的机会,这一次绝不能重蹈覆辙!

她冲到窗前,一点点捏紧窗格,冲着下面大喊道:“喂——你们在干什么呢?”

段竹峥心想:“上一次,李月良愿意救我一命,这次我也帮她一回,倒圆了坠崖前我许下的承诺,从此我和她两清,谁也不欠谁了。”

街上追赵明琅的百姓听见了声音,但无一人愿以搭理,十几双招子死死盯着赵明琅的背影,手里的耕具闪着寒光,脚下生风追着她跑。

段竹峥无奈,将桌上的笔墨往窗下一丢,又大喊了一句:“捡钱了——地上好多银子啊!”

“银子?”

“哪儿呢!”

人群嘈杂起来,追逐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段竹峥也不傻,喊完就迅速转身,目标明确往衣柜跑。喊那两声已经花了不少时间,马上段雨迟就会进来。

她一边跑着,一边用余光扫视房间,想看是否有用得上的东西。房间称得上空荡,除了必须的床、衣橱、桌椅和一书柜外,居然别无他物。

段竹峥看得瞠目结舌,哪怕书柜上摆着画具和一堆精致的木雕,床上铺了青面的锦被,墙上挂着一幅画,这房间也没有一点人气,给她一种异乡异客的漂泊感。

结合上一次得到的信息,她还品出一些寄人篱下的凄苦。

真惨啊,她感慨道,幸好我不是段竹峥。

打开衣橱,里面悬挂着几件外衣,段竹峥快速略了一眼,拿了件颜色最低调的往身上一裹。

一边穿着,她一边快步去拿床上的锦被。

两楼的高度跳下去死不了人,但有瘸腿的风险,她打算用被子垫一下。

抱被子时,她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墙上唯一的画上,那画正对着床,笔墨潇洒,画的是雨打竹林的景象,几株墨竹不堪雨淋,落了叶弯了腰,几笔墨痕一挥而就,画出落寞,竹的洒脱和铮骨是一分都没有。

画的左下角提了行小字:黄芦苦竹,雨落叶摧。

下面有一红印,她仔细看了,印章雕是“雨迟”二字。

“呵呵。”

我又不叫段竹峥,我都不姓段好吧。段竹峥不屑一笑,抱着被子,目不斜视往窗边跑。

街上无人,她把被子丢了下去,一只脚已经跨在窗外。

“你在做什么!”

段雨迟的手甚至扶在门上忘了放下,她以为段竹峥要自杀,大惊失色,这个高度又死不了人,要是摔坏了手脚当不成祭品了怎么办。

若是现在就跳下去,段雨迟肯定会叫人来追。不过一瞬,段竹峥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她把脚收回,走过去,拉了段雨迟一把好让她松开门,然后笑眯眯地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会是对我余情未了吧,又、来、找、我。”

段雨迟气得脸色发黑,恨不得一拳砸在段竹峥脸上:“你在说什么鬼话,哭得神志不清了吗?你现在跪下来...”

段竹峥把门拴上,接话道:“磕头认错,我就去帮你和娘说情?”

段雨迟脸色一变,“你...”

段竹峥用力扯着她往窗边快步走去,故意恶心她道:“说情?说我两有私情,你舍不得我死?还是说你打算陪我去地狱再续前缘,我看这个情是自作多情的情吧。”

段雨迟气得血都要吐出来了,正要反嘴,段竹峥已经将她半个身子推出窗外。

失重感让段雨迟脸色一白,惊恐的眼神很快被收回,她恶狠狠地瞪着段竹峥,身体绷得像一张弓,用力回推。

双手拽紧面前人的衣襟,更多的力气放在手指上,保证若是自己掉下去段竹峥也逃不掉。

两人眼神焦黏在一起,段竹峥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是真想杀了你啊。”

火药味渐浓,气氛僵重。段雨迟嗤笑了一声,这早就是心知肚明的事了,她也想杀段竹峥很久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规律的敲门声,咚,咚,咚。

段竹峥手里动作一顿。

段雨迟挑衅地看向段竹峥,用力拧了一下她的衣襟,轻声道:“你敢吗?”

两人都没理会敲门声,段竹峥将段雨迟又往外送了送,段雨迟带着怒气盯住段竹峥,将段竹峥往自己这边用力扯。

干脆就同归于尽,段雨迟的动作暴露出这个想法。

“竹峥。”段焕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段竹峥心跳得快了起来,不得已长话短说,装出个高深莫测的样子,面沉如水,嘴角勾起凉薄的笑:“我给你一个杀我的机会。”

外面在砸门,段雨迟只一双眼打量着段竹峥,段竹峥心里也没底,若是段雨迟再这样和她耗着,又要走上一次的老路,愈发忐忑之际,段雨迟终于点头:“什么机会。”

砰——

门被重重撞开,带起一阵风,地上的灰尘被卷了起来。

段焕走了进去,身后跟着一个妇人,房内空无一人,窗户摇晃发出吱呀的响声,她向下望去,只看见一床被踩了鞋印的青面锦被。

妇人道:“奇了怪了,我一直看着门,怎么二小姐也不见了,她两又没出来。”

段焕表情看不出喜怒,吩咐旁边的妇人道:“去给陈县尉传消息,说人跑了。”

段焕没发火,妇人先跳了起来,怒道:“段竹峥真是卑鄙!竟敢挟持二小姐,城门早就只进不出,那丫头逃不出去的。”

当时门被撞得框框响,段竹峥省略因果,语速飞快,粗略地讲了开头和结尾:“你和我一起走,你杀了我也不会有人知道。”

逃亡路上,走的是山间小路,住的是破屋。失足跌落、山匪杀人再常见不过,怎么死的还不是段雨迟说了算。

段雨迟同意了。

往下跳时,段竹峥跳得是义无反顾,破釜沉舟,就算是平地突然变成万丈深渊她也会跳。

风在耳边擦过,段竹峥在空中调整姿势,怕段雨迟反悔眼睛紧紧看着她。

段竹峥想得乐观,有改变就有生路。

落地后她只觉右膝不稳,差点崴了脚,跌坐在地上,之前想的落地后拉着段雨迟就跑的计划成了空。

反而是段雨迟快速跳了起来,扯着段竹峥的衣领把她提起来,随后嫌弃地拉过她的手腕带她往前跑。

段竹峥一路都掩袖低头,生怕路人记住长相。

不过挡了也没用,路上遇见的人全都是面黄肌瘦,衣衫破旧,两颊凹陷,眼神疲惫,她两穿着打眼的长袍,头发浓密,肌肤红润,在旁观者眼中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穿过街道,跑进弄堂,行过逼仄难闻的小巷,段雨迟七拐八弯带她到一间破屋里。

屋外青苔横生、蛛网密布。

看见屋子的那一刻,段竹峥心中忽然一痛,悲哀、苦楚、悔憾一齐涌上心头。

推门后却没有尘土飞扬,也没有尘封密闭的特殊味道,屋内摆设陈旧贫寒,一张窄床、一口衣箱、一张烂桌、一处灶台、一碗一盆一筷一勺就是所有了。

段雨迟去关门,段竹峥眨眨眼,收敛了情绪,冷静地看准机会擒住表妹的肩膀,猛地一推把她压在地上,双腿夹住对方的手臂,一只手掐住脖子,一只手隔着衣服摸索。

段雨迟冷着脸,目光刀剑一般向段竹峥射去。

等从段雨迟身上摸出一把匕首来,段竹峥很是得意,抽出匕首割了段雨迟的衣袍,又把她双手捆住。

段雨迟躺在地上,仰视着段竹峥讽刺道:“过河拆桥,表姐四书五经学得真好。”

段竹峥把袖子往上捋,露出用布条绑在手腕处的匕首来,刀柄朝外便于刺出,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除非哪天她失心疯了,才会相信段雨迟什么都没准备就跟自己走。

段竹峥把她扶起来靠在墙边,顺手将她散落在耳侧的头发捋平整,才慢条斯理地回复道:“兵不厌诈。”

很长一段时间段雨迟都没回话。

段竹峥坐在唯一一张床上,将里面的纯白的孝衣脱了下来,再套上之前从衣橱里拿的茶色衣袍,捂着自己因饥饿而灼烧的胃,苦恼该怎么出城。

干粮、水、银子、马车,她是一个都没有,不知道段雨迟有没有仇家,若是能把她卖了就好了。

一旁沉默的段雨迟突然开口道:“她死了之后,这里你一次都没来过。”

这回换成段竹峥沉默,她是谁?又为什么我会心痛?

段竹峥模糊地回应道:“来了又能如何?人死不能复生。”

半天没得到回应,段竹峥扭头一望,段雨迟直直看向自己,语气不善地说道:“这时候不装疯卖傻了。”

段竹峥怕露馅不想和她吵,皱眉说道:“你要在这里和我吵吗,她看见了怎么想?”

段雨迟安静地垂下头,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瞧不清表情:“真是稀奇,你不去找秦南景帮忙,反而找我。”

秦南景?

南景。

段竹峥想起来了,是观音庙里送糕点、送小刀的那个少女。

秦南景曾说过“老太太让我带些点心过来”,那么她现在应该还在段府。

段竹峥转念一想,既然秦南景和段竹峥的关系好到段雨迟都知道,自己去找她不是自投罗网?

又想到秦南景很大可能愿意帮助自己,段竹峥心下为难要不要冒这个险,决定先从段雨迟这套些话再做决定。

她故意激怒段雨迟,以一种轻蔑的语气说道:“你会这么好心提醒我?”

段雨迟抬起头,不再争锋相对后,收起刻薄,眉眼骄傲,狼狈坐在地上也无损那一身张扬的气质,有如烈火里的红莲一般灼目。

她坦然地讲道:“自然不是好心。”

段雨迟眼中露出些放肆来,那一笑耀眼极了,恶毒地坦坦荡荡:“你一无钱财二无车马,怎么可能离开桃花县,我是在给你选择,你去找秦南景,她死你活,你不找,你死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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