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这话说得段竹峥迷惑,她倒不在意秦南景会不会因自己而死,而是不明白为什么段雨迟会认定自己没有钱财,断定秦南景能帮到自己。

得套出话来,还不能让她知道我没有记忆,段竹峥想。

于是她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冷酷地说道:“我和秦南景不熟?”

“装,继续装,你和她不熟?”段雨迟嘴角扯起一个讽刺的弧度,语调尖锐,掺着莫大的嘲讽:“你不会以为自己做得很隐秘吧。”

段竹峥看向段雨迟,挑衅她道:“那你有证据吗?”

“那”字一出来,段雨迟一下就被激怒了。自己被迫放弃作画去学四书五经时,质问段竹峥得到的数条回复在脑海里回荡。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姨母从不在意我说的话。”

“那你想怎么样?又不是我泄漏的消息。”

“那你放弃好了。”

好一个“那”字,段雨迟仰起头,两颗眼珠子盯在段竹峥身上,劈头盖脸就骂:“证据?说得半夜里学鸟叫干阴险勾当的不是你一样。你两真是王八配狗,天生一对,一个道貌岸然,一个虚伪狡诈。明面上关系疏远,实际里暗度陈仓,后门幽会。姥姥不喜欢你,你就把秦南景送到她身边,那贱人巧言令色博她欢喜,你好套出银两去讨好贵人。”

“真不知道你哪里讨人喜欢,骗得她对你死心塌地。”

段竹峥听完十分感谢,内心思索:“看来秦南景那可以走一趟。一直待在这官兵迟早会来搜查,得趁着下大雨前从秦那里拿到银两和食物。”

“心虚说不出话了?”

段竹峥正出神怎么去找秦南景,段雨迟一句讥诮将她心神拉了回来。

段竹峥道:“像你一样?”

“什么?”段雨迟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气得脑中嗡嗡作响,一张脸涨得通红:“少来,别拿那一套对付我。呵,我对你死心塌地?我确实死心塌地想让你死。”

段竹峥随口应付,语气真诚:“原来你这么关注我啊,真是可怜。”

段雨迟睁大了眼睛,表情慢慢由震怒变成冷笑,她刻薄地说道:“谁会关注你这个连乡试都不去考的废物。”

气氛变得冰冷了,像是一摊只剩余烬的火炭,段雨迟不再说话,缩在墙边,只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段竹峥。

如果眼神能杀人,此刻段竹峥应该死了千百遍。

街上必定有衙役在寻人,段竹峥看着自己显眼的装扮,想了想,将衣服脱下来放在地上用力踩踏,等衣服变得破旧,她又将灰抹在自己脸上、脖子上和指甲缝里。

这还不够,她又将头发散下,手指沾着灶台里的灰细细梳理,不一会,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掉进泥里的灰老鼠。

屋内没有铜镜,她低头看着身上的长袍,还是不满意,和路上的百姓比起来还不够破。她转身去翻屋内唯一一口箱子,想从里面找到些旧衣服。

箱子挺大,把表面的被子抱出,她探身从里面翻出了一件洗得发白的布衣,又将自己的衣服丢进箱子里。

正要把布衣丢进灶台滚几圈,段雨迟突然出声:“你就这么践踏她的衣物?”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要算计,段竹峥有些烦躁了,她深深地看了段雨迟一眼,不冷不热地说:“我不想,是你们逼我的。”

段雨迟平静地看着她,这是一张熟悉的脸,她两曾日夜不离十五年,睁眼是她,闭眼还是她。

这人曾意气风发对她说要考取功名,曾满脸怒气让她别挡了路,曾花言巧语假意和好,曾温柔地对她笑,也曾恨到三杯绝交酒后两年不曾说话。

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段竹峥已经准备要出门了,她才轻声说道:“小时候被人贩子拐走,你怎么就没死呢。”

段竹峥没有回答,冷漠地将一团布塞进她的嘴里。

木门合上的声音嘶哑又悠长,段雨迟看着背影消失在门后,袖中的手缓缓握得紧了。

段雨迟知道段竹峥去找秦南景了,毕竟她这些年攒的所有银两都在自己这里。

房内空寂,故人久逝,冰冷的潮气顺着散落在地面的衣摆顺势而上,百般愁绪涌上心头,与段竹峥的争吵让她忆起一则旧事。

她两十 岁那年,段竹峥向段焕请愿想去黎州的青桐书院,那是当时最好的书院,所有文人向往的学府。

段焕以离家太远拒绝后,为她请了一位有名的夫子在家教学。

杜夫子为人清傲,要求严苛,两人常常学到深夜才能休息。

有一日,段雨迟已经躺在床上时,见段竹峥仍伏案耕读,郁闷地问道:“你怎么还在学?明日杜夫子又要骂我比不得你用工了。”

段竹峥剥了个橘子扔过去:“书海无涯,学无止尽。今日不学,明日也要学的。”

段雨迟咬着橘瓣,酸甜的汁水溢在齿间,模糊地说:“骗人,你就爱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虚话。”

许是寂寞太久,无人可说,那一夜,段竹峥停下笔墨,嘴角噙着一点笑:“你确实懂我。书读来无趣艰涩,古往今来真爱读书的能有几个,图是不就是功名利禄,封王拜相。”

烛光摇晃,段雨迟问:“就为了这个?”

段竹峥答:“这八个字还不够?”

段雨迟一脸纯然:“我不知道,但我不喜欢这样,与三五好友游湖作画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春日踏青、夏日赏荷、秋日寻叶、冬日煮雪,这不好吗?”

段竹峥反问道:“功名利禄,封王拜相,这不好吗?”

段雨迟烦了,扭身面向墙壁:“一身铜臭,我和你说不到一块去,你爱做什么做什么,别把我作画的事告诉我娘就行。你去当你的王侯将相,我去当我的闲云居士。”

柔软的笔尖在宣纸上游走,沙沙声如雨丝般柔软,段竹峥问:“你今日的课业写完了?”

段雨迟把头蒙在被子里:“我困了,明天再说。”

烛焰晃动,话不投机,段竹峥道:“明日夫子就该打你板子了。”

段雨迟嘟囔道:“不写了,你和我的题目又不一样,我今夜哪里写得完。”

第二天,段雨迟没被夫子打手心。她放在书架上,藏在段竹峥课业里的画被段焕发现了。

画上的风花雪月,从来不是段焕想要的,她要的是锦绣文章,是琼林玉殿,她脸色铁青道:“你表姐作的文章字字珠玑,你不勤奋学习,反倒是去画这些没用的东西。”

说罢,她当着段雨迟的面撕了画,扔了画具。

段雨迟哭着跑去责怪段竹峥道:“如果不是你向我娘炫耀功课,她怎么会去翻动!怎么会发现我的画!”

段竹峥收起案桌上的古籍,眼底隐约泛青,有着不易察觉的疲倦,身姿端正地说道:“那你放弃好了,既然姨母不让,就先...”

两人争论了几句,段雨迟情绪翻腾指责她冷漠后,失望地离开了。

那天她被段焕叫走,自然也不知道她未完成的课业已经被补完摆在夫子桌上。

她说我逼她,是谁逼谁呢?段雨迟枯坐在地上心想,若不是你贪慕荣华富贵,我两何至于此。

段竹峥一路躲着人,悄悄来到段府后门。上一回秦南景曾送糕点来,她猜现在秦应该还在段府。

天色渐黑,段竹峥揣着手蹲坐在隐蔽处,脸对着后门,地上摆着她从破屋里拿的碗,碗上还特别抹了一层灰。

她此刻紧张得不行,这是一步险棋,若是有人认出她,那就全完了。她转念又一想,都死过两回了,有什么豁不出去的,心情安定了不少。

只是学鸟叫这事让段竹峥犯了愁,是燕雀叽叽的清脆,还是乌鸦嘎嘎的嘶哑,亦或是悠长婉转的布谷声。

“叽叽,叽叽叽。”

她决定从最普通的鸟叫试起。

不一会,朱红的小门传来被推动的吱呀声,一道脚步声轻轻响起。

段竹峥心弦紧绷,侧耳细听确定只有一个人,脚悄悄点起,捏住了底下的碗,做好不对劲就扔碗跑路的准备。

一句轻声呼唤让她松了口气。

“小姐。”

来的是秦南景,她合上门,匆忙走来,不等段竹峥开口,已经将一个灰扑扑的包裹递过来:“里面是干粮、水袋和二十两银子。小姐快走吧。”

段竹峥惊讶这样都能认出她,接过包裹,想着再捞一些消息,问道:“你认为我该往哪里走呢。”

秦南景斟酌着说道:“城门早就只进不出,没有令牌门吏不会放行。”

“往东南方向走是桃花山,若是从山间小道有离开的可能,但是山中又多山匪,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

“周家的小姐与您曾交好,也许可以向她求助。但此人心性不定,若无利益恐不会轻易出手。”

段竹峥整个人笼罩在灰暗的阴影中,丧气道:“竟无一条路是好走。”

秦南景安慰说:“只要能达到京城,段夫人的万两钱财全都是小姐的。”

“什么?”段竹峥惊讶地看向秦南景。

秦南景恭敬地说道:“属下大逆不道,还请小姐恕罪。十日前段夫人病逝,曾寄来遗信,说是让小姐您去京城继承遗产。我猜测那位恐怕是想霸占遗产,才想这恶毒的招数,让您去祭天沉河。”

段竹峥从未放下过疑心,她问道:“你为何帮我?”

她看了眼仍在震惊中的秦南景,补充道:“你别怪我,我实在不安。”

秦南景点点头,警惕地瞧了一眼朱门,才继续说道:“小姐曾救我一命,我逃难来桃花县,冬日里找不到食物,与野狗互相觊觎时是您救了我。”

话说得轻巧,事实却沉如千斤。

逃难路上,她的亲人死于疾病、死于饥饿。她一路上靠着乞讨来到桃花县,冬日苦寒,身上的破袄抵御不了风寒,布鞋破了洞,露在外面的脚趾也冻掉了几只。

乞讨不到食物,她拿着碎瓷片与饥肠辘辘的野狗对峙。

那一刻,人不再是人,狗不再是狗,两双饥饿的眼睛贪婪地盯着对方,野狗炸毛低吼,犬牙参差,秦南景压低身体目光凶狠,眼中只剩下血和肉。

她要的很少,一碗米饭、一个馒头足以。

冬日里,太阳刺眼到她快要哭泣,一包热气腾腾的枣糕给了她活下去的可能。

段竹峥道:“那你可愿替我做一件事。”

秦南景回答得干脆:“愿意。”

段竹峥看着秦南景说道:“你去替我刺杀姨母。”

秦南景答得利索:“好。”

段竹峥心里惊讶,脱口而出:“你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吗?”

秦南景回:“知道,我本该在那个冬日死亡,现在的每一天都是多活。若是小姐能活下去,这条命舍了又能如何。”

段竹峥心下仍未全信,试探道:“若我不舍呢,谋杀官吏是重罪,你就当我说了糊涂话。”

秦南景坦然道:“小姐曾说世人多以玉赠人,玉贵重易碎,你更愿赠我以刀剑。刀剑无情,却能用来保护有情人。”

她微笑着:“小姐,这次换我来救你。”

从段府离开,段竹峥心绪未平,“你别去”这三个字她说不出口。

她难受的是,哪怕到了这种地步,她也不曾动摇让秦南景去赴死的计划。

思绪间,她竟狼狈地撞到一人身上,那人身材高大,段竹峥跌坐在地上,脸上茫然。

那人凶恶地指着地上的沾灰的半扇兔肉:“你没长眼睛吗。”

猎户的声音不小,街上的路人频频投来看戏的目光。

“肉都掉地上了,还怎么吃!”

段竹峥坐在地上,狼狈地与猎户对视,她不知道周围有没有衙役,只好压低声音说道:“你想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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