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日的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当镖队的车轮终于碾过“明德镇”界碑时,陆晏舟心中亦是一松。
途中,同行的书生们已陆续在途经的府学下车。见陆晏舟一行始终未动,一名书生终于忍不住在他下车活动筋骨时好奇询问:“陆兄,你不去府学报道吗?”
陆晏舟尚未回答,旁边豪爽的赵镖头已抢先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吧?陆兄弟可是要去那白鹿洞书院读书的人!”
“什么?白鹿洞书院?”
“真的假的?!”
一时间,惊讶、质疑、难以置信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陆晏舟身上。待他含笑确认,那股原本因他公堂断亲而存在的微妙疏离,瞬间被更强烈的情绪取代——“是毫不掩饰的羡慕与嫉妒”。他们窃窃私语,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位昔日同路的寒门秀才,没想到他竟有如此机缘,能直通那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圣地。这份运气,着实令人眼红。
送走这群心思各异的书生,镖队继续北上。停车歇脚时,一向与书生群体交流不多的商队众人,听闻陆晏舟竟是去白鹿洞书院,也纷纷主动攀谈起来。
陆晏舟本就生得俊秀,加之气质温润,旅途之中对“弟弟妹妹”呵护备至,细节处尽显细心体贴。他会在停车时先扶弟妹下车,夜晚露宿将厚毯让给两个孩子,自己只着单衣靠坐车辕。这份超越年龄的担当与体贴形象,让人心生好感,觉得他并非那般高高在上的才子,反而极易接近。况且,谁家没有几个半大孩子?眼见这三个“孤苦无依”的少年少女千里跋涉,心善的商旅们不免心生怜惜,或多或少都会递些干粮、分享些驱寒的姜汤。
陆晏舟也乐得与他们交谈。他深知信息的重要性,无论是为了日后可能的营生,还是更快融入这个世界,他都需要了解更真实的世情。与商人交谈时,他并不高傲自满,而是以请教的态度,问及各地物产、行商规矩、货殖利弊,言语间往往能切中要害,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通达与智慧,令那些跑惯江湖的老行尊也暗自点头。一位姓李的商人,见他与自己儿子年岁相仿,又听闻过他智斗恶亲的事迹,额外多了几分同情与欣赏,与他相谈甚欢,让他对当下商人的处境、各地市场需求有了更具体的认知。这一路交流,信息汇聚,为他未来的规划打下了基础。
抵达明德镇,与镖队郑重道别后,陆晏舟带着弟妹正式踏足这片新的土地。
“妮姐儿,水哥儿,从今日起,你们便有新名字了。”陆晏舟看着眼前虽疲惫却眼神明亮的两个孩子,温声道,“姐姐叫陆舒,弟弟叫陆溪。溪水长流,舒心顺意,愿你们此后人生,平安喜乐,自在随心。”
“陆舒……陆溪……”两个孩子喃喃念着新名字,眼中闪着光,郑重地点头。
抬头望向眼前的明德镇,连陆晏舟也不禁在心中赞叹。镇子规模远非洛水镇可比,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宽阔整洁,两旁店铺鳞次栉比,旌旗招展,贩夫走卒,行人如织,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香料与书墨混合的繁华气息。往来行人中,身着儒衫的学子随处可见,谈笑风生,更添几分文雅气象。不愧是天下一等一的书院山下的重镇,果然名不虚传。
陆溪(水哥儿)忍不住发出“哇”的惊叹,小脑袋左顾右盼,看什么都新奇。陆舒(妮姐儿)亦是满眼震撼,紧紧拉着弟弟的手。
陆晏舟揉了揉他们的发顶,笑道:“好了,别光顾着看,我们得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他领着两人寻了间看起来干净体面的客栈“悦来居”。本以为这等繁华之地,客栈价格必然不菲,没想到一问之下,竟是寻常价位。机灵的小二见他们一行三人,陆晏舟气质不俗,便笑着解释:“客官可是今年来入学的新生?您赶巧了,临近书院开学,像您这样的年轻学子来得多了,东家特意嘱咐,给学子房都按优惠价算,结个善缘。”
陆晏舟心下欢喜,能省则省,他身上的银钱还需为三人日后生活多做打算。小二又好奇问道:“您既然是来入学的,那这两位是……?”
陆晏舟神色坦然,略去细节,温言道:“家中父母早逝,只留下我与弟弟妹妹相依为命。此去书院读书,三年五载未必能归,实在放心不下他们独留家乡,便一并带来了。”他语气平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责任感。
小二闻言,顿时动容:“客官真是重情重义的好兄长!”旁边几位歇脚的客人听了,也纷纷投来同情与赞赏的目光。
就在这时,邻桌一位本来就偷偷观察他们,一直竖着耳朵听的年轻书生猛地站了起来,他约莫十七八岁,穿着一身半旧的蓝布长衫,却掩不住眉宇间的飞扬神采。他面容俊朗,眼神清澈明亮,透着股未经世事磨砺的乐观与赤诚,此刻竟夸张地用手背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几步凑到陆晏舟面前,激动道:“这位兄台!你……你真是太不容易了!听得在下都想哭了!”
陆晏舟微怔,心下莞尔,这古代书生,性情竟如此……真挚外放?
那书生也不见外,竹筒倒豆子般自我介绍起来:“在下徐星野,青州人士,是我们那儿的案首,也是来白鹿洞书院读书的!咱们可是同道中人!”他语气热络,毫无心机,显然对同样出身寒微却奋发向上的陆晏舟极具好感。
陆晏舟观他言行,心生好感,这徐星野活泼开朗,心思单纯,很像他现代教的那些没什么烦恼、精力旺盛的大学生。在这陌生之地,能交到这样一个朋友,似乎也不错。
眼看徐星野还要滔滔不绝,陆晏舟适时含笑打断:“徐兄,在下陆晏舟。我们刚到此地,一路风尘,可否容我先带弟妹洗漱安顿一番,再与徐兄详谈?”
徐星野一拍脑袋,恍然道:“哦哦哦!是在下唐突了!陆兄你们快去,快去!我就在这儿等你们!”那模样,生怕陆晏舟跑了似的。
陆晏舟要了两间相邻的中等房,吩咐小二送热水到两个房间。他先送陆舒和陆溪到他们的房间,仔细叮嘱:“我的房间就在旁边,有任何事,直接敲门。先好好洗个热水澡,休息一下,晚些我带你们出去逛逛,熟悉环境。”
陆舒和陆溪乖巧点头。小二在一旁看着,再次感叹这位兄长真是细致周到。
回到自己房中,陆晏舟褪下满是尘土的旧衫,就着热气氤氲的热水沐浴。感觉这具身体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和旅途劳顿的锤炼,虽离前世那具锻炼得当的体魄还差得远,但已不再是当初那个风吹就倒的瘦弱书生,肩臂隐约有了些线条,气色也红润了许多。
他换上在意夫子“逼迫”下在洛水镇新置办的细麻布长衫。还给两个孩子置办了两件,当时陆舒和陆溪还觉得太破费,被他以“既入名院,仪容亦是门面,岂有兄长风光、弟妹潦倒之理”说服。衣衫是雨过天青色,衬得他肤色更白,气质愈发温润清雅。
仔细修饰仪容,束好发髻,陆晏舟这才去敲响弟妹的房门。
门开时,眼前亦是一亮。陆舒已利落地为自己绾了个简单的少女发髻,用一根素色布带束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秀的脸庞,穿着新置的藕荷色衣裙,虽料子普通,却显得干净又精神。陆溪的头发也被姐姐细心梳理过,在头顶扎了两个小髻,像年画里的娃娃,穿着浅青色衣衫,整个人都活泼灵动了几分。两个孩子本就底子好,稍作打理,便如洗净尘埃的明珠,难掩秀色。
陆晏舟这才想起,还未给他们买些像样的头饰,心中暗记,待手头宽裕,定要为他们添置。见他们虽经长途跋涉,却因来到新环境而神采奕奕,毫无疲态,也不由失笑,终究还是孩子心性。
三人下楼,那徐星野果然还等在原地。见到焕然一新的陆晏舟兄妹三人,他眼前大亮,几步迎上来,赞道:“陆兄,你们这一收拾,可真精神!尤其是陆小弟和陆小妹,真是好看!”他性子直率,夸赞也毫不扭捏。
两个孩子被夸的脸上泛起了淡红,而陆晏舟在现世经常被夸样貌,对此他早已免疫。陆晏舟笑道:“让徐兄久等了。我们正准备带弟妹出去走走,徐兄若是无事,不妨同行?也免得我初来乍到,不识路径。”
徐星野闻言,喜不自胜,连连点头:“好好好!同去同去!我知道几家不错的铺子!”他正愁没人结伴游玩呢。
一行四人,便在这夕阳余晖中,融入了明德镇繁华喧嚣的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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