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隔绝外界光线，甫一抬头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望见曜灵潇洒离开的背影，以及门关上之后给空中浮尘带来的震动。

曜灵自顾自地仰头喝完营养液，脑子里照例回忆昨晚学习的知识。

S级的身体每天睡四个小时就能保证精力充沛，这是她试了一周之后得出来的结果。

像高中那样，第一天尝试睡六个小时，不犯困；第二天睡五个小时，去格斗仿真训练场高强度活动三小时，没有头疼胸闷……

直到将睡眠时常缩短到三小时，发现自己脑袋雾蒙蒙地反应变得迟钝后，开始在三到五之间卡点算睡眠时长，最终确定自己在未来的日子里每天的睡眠时间。

中途她不是没有想过，这里的科技这么发达，难道就没有什么仪器能把知识以电信号的形式输入到自己脑子里？或者缩短休息时间让身体快速恢复？

她下意识想去问问容与，这人闷声不响的，但是看起来很有想法，在不能外出的日子大概率看了不少东西。

这个想法很快被否定。

这世上有的是路，何必去跟他浪费功夫。

难得的空闲时间，曜灵熟练地摸到图书馆。

图书馆的墙壁流动着细密的绿色长线，中间断断续续的，像信号在建筑上流动，从中央的拱顶向四周发散，最终收拢回地板中央，给人穿越到芯片信息流之中的错觉。

学生的脚下踩着黑色的金属圆盘，边缘处亮起一圈光墙，随即在学生眼睛的位置扫过，身份识别通过后将学生送到各自的自习室去。

说是自习室，其实每个单独的隔间装着透明的玻璃门，里面有一台全息的人体工学椅，椅子头部有半圆形的设备收缩进座椅之中，等到学生躺在上面一切就绪之后，半圆的设备逐渐伸出来覆盖在他们的上半张脸，将脑袋笼罩在阴影之中。

整颗日潭星的资源，几乎都倾洒在这座学院里了。

曜灵初次来到这里时表面平静，心里却翻起惊涛骇浪。

眼前的场景陡然变幻，她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也感受不到自己的重量，明明不知道自己的视线看向哪里，但是却能将以自己的意识为圆心，将表面的场景尽收在脑海之中。

这个文明对于脑电波的开发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自己家里那个图书馆果然是青春版，学院里才是真正收藏好东西的地方。

曜灵第一次体验时，甚至怀疑设备能否检测到自己的所思所想，又或者自己是否只是作为一串实验数据而诞生的脑电波。

带着疑问去翻阅资料，电流飞速流过，曜灵浅浅松了一口气。

联盟与或斯帝国的科技各有侧重。联盟的人体培育技术较为发达也因此诞生了很多实验体，曜灵觉得联盟有批量培育双S的意思，但是仅仅做到诱导分化出体质为S的实验体就已经极为困难，更别说人为修改脑电波。

而或斯帝国则是脑电波技术较为发达，对人体培育、基因诱导分化方面较为不擅长。曜灵推测帝国的信息化程度比这里更高也不一定。

其中对于“桃源”的描述一闪而过，连星际中的坐标都没有标明，只是长篇描写了桃源外侧常年盘踞大量异形，对着固定方位发射信号波诱导异形攻击珈蓝星域长达数年，还配上鸿雁带回来的发射源影像，证据确凿。

对此，桃源没有给出任何回应。那里能源储备量丰富，这种有闲心烧着能源干损人不利己的事的……

曜灵皱皱鼻子，桃源多少有点阴损。

滴滴——

通讯器传来声响，屏幕弹出一条学院通知：机甲系二年B班学生曜灵因参与斗殴扣除基础分十分，剩余零分；因外出支援工作出色奖励基础分四分，目前学分为四分。

备注：学分系数可进入官网查看，结果影响专业排名，请各位师生谨言慎行。

她一路找到官网的近期事务通知，找到了王远的处罚信息。

曜灵只觉得眼前一黑，想找个人骂两句发泄一下。

明明是他先霸凌同学的好吧？！凭什么他才扣七分？

页面飞速滑动，文字信息像海水一般涌进脑海，曜灵斟酌片刻，这才长吁一口气。

每人每年有基础分十分，一旦扣成负的要留级查看并且需要在班级、系、学院甚至行政区逐级做出汇报，解释自己的扣分原因以及忏悔反思所作所为。

转专业评优也要优先看基础学分，有点类似于地球的大学综测，凡事先卡学分，之后才是专业排名的事。

曜灵细看了扣分条例，这才知道这里对打架斗殴的管控十分严重，其他条例都是一分一分的，只有这次他们两个一下来了个大的。

她心惊胆战地点进年级排名，不过其然又下滑了三十多名。

四周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曜灵独自屹立在一侧，恨不得头顶的星球直直砸下来送自己回去，这样可能性还大一些。

“曜灵？”问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讶道：“在这里干什么呢？”

“好想把知识用电波的形式存到脑子里。”曜灵有气无力地说，“学习好难。”

“以前帝国和联盟的关系没有这么僵的时候，有过这种实验项目。”问榆温和地解释，没有因为她的常识问题而鄙夷，“但是灌进去的知识跟文档储存一样，一条条陈列在人的脑子里，不同的人运用程度不同，融合知识的程度也不同。况且个体未必都能承受如此庞大的信息量，也无法全面调动如此庞大的知识量。

“何况……双方灌进去的也未必都是相同的东西。”

曜灵沉默几秒，猜测道：“两面都想让这些人认同自己？”

“对，”问榆点点头，神情看起来有些凄然，“双方都暗地里往他们脑子里灌输倾向，最后那一批实验体精神濒临崩溃，最终全部销毁。”

不知怎的，曜灵突然想起来容与和吕凡。

他们看见人下意识会全身紧绷地绕开，不知道会不会经历了类似的事。

“怎么了吗？”察觉到她情绪低落，问榆问道。

“就是觉得……人类终究不是造物主。”曜灵叹气道，“实验体反倒成为探索路上献祭的牺牲品了。”

“你是想起容与了吗？”问榆似乎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每个人都是不同层面的献祭品罢了。”

“算是吧。”曜灵沉默半晌，心底不自觉地染上几分沉重。

“景海实验室是非法组建，尽管后来被琴棋将军捣毁，但是仍然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问榆小声说，“它的主要实验内容是测定人类与其他生物基因的融合程度以及创伤恢复测试，实验过程不可避免会有反复切开皮肉再放到容器里治愈的往复过程，这个过程也伴随着看着同伴死去。”

问榆一直给她一种圣父光环的感觉，但是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似乎极其平常，曜灵甚至开始反思自己用地球的价值观要求容与表达感谢是否过分。

“不过好在现在没有人在受罪了，当年的研究院和投资人全部判处流放，还有一些被丢尽集能炉里了。”问榆解释道，“实验体的处境也在一步步变好，不是吗？”

曜灵点点头，回去搜索之后才知道由于能源枯竭的原因，所有生物尸体都会被丢进集能炉作为能源燃料。

曜灵不想再进行这个沉重的话题，转而问道：“冒昧问一下，你愿不愿意跟我组队去完成任务杀异形啊，正好攒攒学分。”

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问榆一个三年级的学生都快毕业了，还要什么学分。

就在她准备开口收回的那一刻，没想到问榆却突然正色起来，称赞道：“你的变化真的很大，愿意为边境人民做出贡献是一件好事，我很荣幸参与。”

曜灵呆滞两秒，讪讪道：“我也很荣幸……就是现在还差一个人。”

“我回去问问霍染。”

曜灵对他的印象不大好，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只是觉得霍染给人一种精英式精明的不适感，像是跟谁交往都戴着一层看不清的面纱。

“问渊不行吗？”她挣扎地问。

没想到问榆静默片刻，说：“这个我不确定，或者你问问其他人也可以。”

最难找到的三年级学生有了着落，曜灵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下，刚刚被扣学分的不悦也烟消云散，她开心地表示感谢，准备回去的路上盘算一下去哪里拉人。

心情好转，看着四周的事物也美妙不少。地面上印有学院的徽章，看起来像是简笔画画出来的卡通机甲，双手举着一把形似加特林的枪指向遥远的前方，庄严却不失亲近。

其上铺了一层加大摩擦、吸收音量的东西，踩在上面有小幅度的回弹，时不时有匆忙赶路的学生跑过，身影在曜灵的余光中穿梭，终于给她这个外来者一些熟悉的生活气息，让自己感觉不至于有种被整个宇宙抛弃的孤独感。

脚下踩着实地，不像在飞船上看到一望无际的黑，向下是深不见底的点星深渊，向上是不见尽头的深色苍穹，整个人仿佛被宇宙张开的无边巨口吞噬殆尽。

蓦地，视线中出现一双熟悉的黑色短靴，短靴的主人套着松松垮垮的衣服，看起来是打折买到的不合身衣物。

容与围着厚重的棕色围巾，戴着帽檐宽大的帽子，只有一双眼睛透过半透明的墨镜露出来，眼角的淤青隐约可见。

曜灵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腿直溜溜地打了个弯，绕开他走了。

衣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阻力，等到曜灵回头的时候一切并无异样，只是两人都清楚这股力道从何而来。

容与的指尖勾住了她的衣袖。

曜灵停下脚步，背对着他，平静问道：“有事？”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半晌，没有传出人声。

晚风轻轻吹过，荡起翻飞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