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一道迅雷,炸得在场诸人外焦里嫩。
此时跟在后面出来的杜时文,哪还不知道这又是马家的人来论理来了?
“放肆!”杜时文人虽老迈,但身材高大,在村里积威日久,很是给人一种压迫之感。他朝元琅冷冷一眼看来,“一个姑娘家家的,却说出什么看人家脱裤子的下流话,你羞也不羞?”
“杜老爷此言差矣!”她眨了眨眼,义正辞严道,“明明是小柱子等人自己脱了裤子让人看,此等下流之举都做得出来,别人却连说都不能说啦?君不闻‘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一说吗?”
杜时文不由一噎。
刚才马坤已经来讨过一次公道,却被他连批带吓很快打发走了,没想到转眼又来了一个,他心中厌烦,本料也三言两语打发便是,岂料此回来的,竟是个刺儿头!听她言语之间颇有章法,竟像是读过几本书的!
马家一门七女,家里穷得叮当响,人人都是大字不识一个,却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一个读书人?
见公公一时被驳住,杜林氏反倒一脸歉意,对杜时文言道:“公公,院子里不方便说话,不如请妧娘到里面说话。”
杜时文见来者不善,心知这次没那么容易便打发了,便“哼”了一声,甩袖进了里间。
杜林氏倒是通情达理,很客气地请妧娘进到里间。
杜家当中一间大屋辟作客厅,宽阔通透不在话下,其中家具古董,尽显一家里正之气派,常人一见之下都要暗暗赞叹一番。
她却只是略略一扫,面无表情地随意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杜时文坐在正前方主位上,对她这大剌剌的行为极是不满,他重重咳了一声,道:“你说小柱子当众脱裤子,可有证据?”
元琅玩味一笑,“自然是有的!今日又不是小柱子一人脱的裤子,其余几人我已经找到,我也已经跟他们达成和解。怎么,要我一个个找过来跟小柱子对质吗?小柱子,我听小栓子说,你的蛋蛋很小啊,只尿得一点点,他可以迎风尿三丈,是也不是?”
杜时文本想着,马妧娘就一个人来的,脸上还涂了泥巴,怕是也难为情的,也没带五娘来,恐是怕闹起来,对五娘影响不好。他就用证据这一项来拿捏她,料想在他的积威之下,另几家决然不肯为马家作证的。
谁知道这个马妧娘还真是豁出去脸不要,什么龌龊话都敢说,还快狠准一下子把当事人给抓住了。
果然,小柱子一听得此言,马上跳脚起来,“谁?谁说的?我的蛋蛋才不小呢!我也能迎风尿三丈!不信……”
杜林氏眼疾手快,适时出手,将小柱子的嘴巴捂住了,后者还极力抗争,使劲伸手来掰。
杜时文脸皮一抽,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了,他还真是小看这个马妧娘了。
“马妧娘,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说话注意点影响!”杜时文板起脸,一副德高望重的长辈模样,
“今日之事,料想也不过是小孩子一时顽皮,你怎地如此不依不饶?”
“杜老爷之言,恕妧娘不敢苟同!君不闻,‘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吗?如果你认定小柱子只是一时顽皮之举,可以不究的话,那要是哪天我家六娘七娘砸了你家门窗,或是不小心砸到小柱子头上,我也说是顽皮之举,还请大老爷你不要追究,行不行?”
“你……”杜时文气得胡子发抖,“强词夺理!”
杜行衍眼见老爹败下阵来,他粗略读了点书,还算讲点道理,只是家中大小事一向由父亲出头,他一向也对父亲言听计从,之前马坤来时,他无从置喙。
“事已至此,妧娘你待如何?”
杜时文听得儿子语气已有妥协之意,不禁又气又急,“什么如何?一看她便是无中生有想要造谣讹钱,直接把她打了出去。”
一边又朝杜林氏使眼色,意思让她赶紧去把马家大人找来。这个马妧娘蛮不讲理,一物降一物,还是找马坤来解决比较容易。
杜林氏面现难色,她其实是想跟马妧娘达成和解算了,但家翁发话,她又不敢不听。她微一皱眉,将小柱子推给那老妪,转身便朝外面飞也似地跑去。
杜时文见杜林氏出去了,心知胜算在握,便不急着发难,想着用一个拖字诀先与之周旋。
杜时文神情一松,杜行衍便立即心领神会,顺势言道:“妧娘,今日之事,我会狠狠教训小柱子,他也定会知错而改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令妹也并未受到实质伤害,你看,能不能给这小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杜时文“哼”了一声,跟儿子唱起了双簧,“荒谬至极!此等子虚乌有之事,三郎你竟信以为真?”
妧娘却蹭一声跳了起来,“谁说舍妹未受到实质伤害?君不知,看到别人尿尿会长针眼的吗?舍妹如今双目生针,需得求医治疗,她还受到惊吓,躲在家里不敢出来见人,这个精神损失费也得你们来赔!”
杜时文“哈”一声大笑,“看看吧!看你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你们一家子都掉钱眼里去了是吗?现在算计到我头上了?”
正说着,却听外间嘶吼声起:“走水啦!里正家走水啦!大家快来呀!走水啦!”
却是四娘在外面见得杜林氏出来,知道事情有变,扯开嗓门便大喊起来。她年龄尚幼,声音又尖又细,情急之下用力太过,那声音拔得老高,隔着两三里都能听到。
杜林氏一惊之下,顿时折返回去,直冲到里面客厅,脸色泛白,恳求杜时文道:“公公,妧娘有什么要求您就应了吧,一会儿村子里的人都来了,到时候……到时候……”
杜时文脸色一黑,真没料到这个马妧娘竟然算无遗策,还留了后招,看她情势,似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拼着马家脸面不要,她也要咬上杜家一口。
闹起来他倒是不怕,只是他一向自诩诗书传家,最是要脸面,又担心马妧娘后面还要闹什么幺蛾子,便顿时少了争胜之心,只想赶紧把这尊瘟神送走。
“给她二十文钱,让她拿了赶紧走人!”
杜时文几时吃过这种大亏,真是心累到极点。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他自以为马妧娘是没见过世面之人,能平白无故得到二十文钱,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了,她断没有不同意之理?
岂知,妧娘脸上丝毫不见欢喜之情,反而不屑地撇了撇嘴,那表情,压根就是看不起这二十文钱。
“杜老爷,我没读过书,你可别骗我,我们来算一笔帐!我若带我妹妹去城里寻医问药,来回路费得要吧?家里一向靠她喂马,她不能动了,马养瘦了,损失算你的还是我的?她精神受到损失,哪是一朝一夕能恢复好的?这期间汤药、营养、着人照顾,不要银钱啊?或是让小柱子她娘去我们家照顾去?你觉得二十文钱够吗?”
“你你你……咳咳咳……”
马家几时出了这样一个魔头了?怕不是专来克他的?杜时文脸上勃然作色,气得差点呼吸不畅,立时便大咳起来。
杜林氏赶紧上前宽慰安抚,杜行衍已经不耐跟妧娘讨价还价了,直截了当问道:“那妧娘说需要多少?”
妧娘一派淡定,你们着急,那我就不急了。
她掰起指头便数了起来,“这看诊费、来回差旅费、误工费、营养费、照顾她的时间成本……七七八八加起来,怎么也得四五两银子吧?”
“四五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杜时文被一口痰呛红了脸,“去,把你们家大人叫来!我要问问他,他到底是怎么教自己家孩子的?”
相比他的气极败坏,她却表现得慢条斯理,“反正我们家,再不济,也不会教自己孩子当众脱裤子撒尿就是了!”
这一记重心拳再次捶在了老杜胸口,杜时文再次剧烈咳嗽起来,杜行衍便越想着速战速决,“妧娘你当适可而止!依我看最多一两银子,妧娘你若还不知足,闹将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正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一两银子,省着点用,已经足够三口之家过得一两个月了,那五娘再不济,养个十天半个月的总能好得了了吧?
妧娘本没想让对方赔钱,只想着让对方道个歉的,讨要银钱只是顺带,有枣没枣先打上一竿再说。嘿,没料到这家人这德性,宁愿赔钱,也不说一声抱歉。
那就用钱了结呗。
“二两!我还不知道我妹妹得这个病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呢。若要是留了后遗症,将来她的吃喝拉撒都你们来管,行不行?”
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杜行衍是读书人,又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觉得这件事太不体面了,能尽快处理好就行。
“好好好,那就二两!”对杜家来说,二两银子实在算不得什么大钱,相比面子来讲,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所以他也应承得爽快。
妧娘这才收起了咄咄逼人的气质,见好就收,“还是杜郎君你通情达理!好,那就依你说的!你赔银子给我,我息事宁人!”
杜行衍便从袖子里掏钱,那边杜时文还在哇哇大叫,只是喘得气急,连话都说不清楚,只得眼睁睁看着妧娘拿了钱,春风得意地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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