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八天，再次回到松茂团，邱岚居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牵着胜春从门口进去，门房的人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往马厩去的路上遇到不少团内其他人，大家都会冲她点头微笑，熟稔得好像老相识，搞得她摸不着头脑。

马厩里还有不少空位，邱岚怕那些马儿欺生，便将胜春牵到一个相对较空的马槽里，给它拴在角落，又从草料里挑了些新鲜的，放在它眼前。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主人啦！”她轻轻摸着胜春的鬃毛，“名字你都习惯了，我就不给你改了，以后还要多多指教哦！”

旁边传来脚步声和马蹄声，邱岚循声回望，看见归海玉牵着自己的马回来。

“小五哥，你回来啦！”小留学生应当是牵马遛弯去了，看到她露出兴奋的笑容。

邱岚有点茫然：“嗯，回来了，你们怎么这么激动？”

“当然激动了，你现在可是我们松茂团的大红人。”归海玉把马儿拴好，叉了些草料往马槽里放，“你刚表演完就去了睿王殿下的马场，估计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你和桑技手名满赫都，大街小巷的人们都在讨论你俩，先说你们在郡王爷寿宴上的表演多么令人叹为观止，又说你俩多么受睿王礼遇，反正提起你们的名字来，大家都羡慕得不得了。”

看来古代新闻确实有滞后性，都过了这么些天了才传出去。

邱岚心里不能说不激动，毕竟这正是她想实现的目标。

但她还是谦虚道：“只是一时的名气罢了，过不了多久就淡去了。”

“就这一时的名气大家也想要啊！”归海玉憨憨地笑着说，“而且荣康郡王这么一说，官家肯定也感兴趣，过年的时候御前献艺，你肯定没跑！”

邱岚拍拍少年的肩膀：“努力好好训练，你也会凭借水秋千成名的！”

“我一定好好努力！”归海玉认真道，“不过……小五哥能教我学水台子吗？”

“这……”

邱岚打量着人高马大的小留学生，犹豫片刻，委婉道：“不是不能教，是你身体条件不太适合，你看过我跳的那些动作吧，对身体的柔韧度要求很高，你现在需要从头练起。”

“这个我可以的！”归海玉连忙道，“你让我怎么练我就怎么练！”

邱岚不是很想打击他，更不想让他空抱着什么希望，于是直言不讳：“你身高太高了，复杂的动作做不了，只能练简单的动作。”

少年来自安诺莎，现在还不到十八岁，身高目测差不多有一米八八，比桑原还高一些，显然不是练跳台的好苗子。

望着他茫然不解的表情，邱岚解释道：“举个例子，水台子大约三丈多高，加上起跳高度，算四丈，同样的距离，个子比你矮的人自然比你能翻的圈数多，比如向前翻腾四周半，要是再加上转体动作，你的体型比别人大一圈，做完这些就需要更长的距离。”

“可水台子的高度是不会变的，人的极限起跳高度也不会提高到哪里去，你若是勉强跳的话，动作的完成度就会大打折扣，若只是动作不到位或者美感不够还在其次，可若你不能在合适的高度打开身体、垂直落水，而是横着拍下来的话，那么高的距离，肯定会受伤的。”

归海玉嗫嚅着嘴唇，似乎有些不甘心：“我会好好练，不会受伤……”

“受伤与否不由你说了算，你知道为什么人跳入水中要双臂向前伸、双手合十吗？”邱岚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水的表面张力，“那就是为了以最小的表面积与水接触，尽可能降低水面与人体拍打造成的伤害，你想想从三丈多高往下跳，人的体重加上掉落的速度，若是横着掉进水里，跟撞上一堵墙没有区别。”

她总结道：“我可以教你简单的动作，比如翻腾一周半、两周半，但是再复杂的动作不建议你尝试。”

归海玉像是受了沉重的打击，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别多想，一时半会儿水台子是不可能取代水秋千的，你好好练水秋千，一定大有可为。”邱岚还是要鼓励他，心想若是睿王那边真的能推广联赛的话，对这些小将来说也会是件好事。

只要有公开比赛的机会，每一个技手都有机会受到观众的喜爱，这对支撑他们走下去是至关重要的。

没有人能在无望的生活中日渐一日地熬下去，现在大熹朝这种只有最顶尖儿的技手才有饭吃的制度太不可取了。

归海玉其实也不是非要学水台子，只是觉得还没开始就被人否定确实让他心情不佳，被打了一巴掌又被喂了颗甜枣之后，他的心情又稍稍好了些，冲邱岚笑笑：“谢谢小五哥鼓励。”

他喂完草料就先行离开马厩，邱岚怕胜春初来乍到不习惯，就想在这里多陪它一会儿。

谁知归海玉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个人影闪现在了她面前。

“你方才跟小玉说的是真的？”

来人是庄桥，他应该也是来牵马出去遛的，毕竟马儿在马厩里憋着也不好，时常得让它们活动活动，不然容易生病，至于遛马的地点，可以是在团里的训练场上，也可以牵着上街出城，只要活动开就成。

庄桥拧着眉，语气中颇有些质问的意思：“柔韧度的问题，我可以解决吗？”

他个子不算高，在邱岚看来大约175的样子，算是练跳台跳水的理想身高，因此没有问这个问题。

“这个不难啊，只要把筋拉开就行了。”邱岚知道他还是不信任自己，一语道破，“我不会骗你的桥哥，你只要克服了这个就没问题。”

庄桥抿唇不语，将自己的马从马厩里牵出来，快走的时候转头问道：“我们两个什么时候开始私练？”

“场馆里的陆网建好了吗？”邱岚想了想，“一开始倒也不是非得用陆网，那就从今晚开始吧，先拉筋练柔韧度。”

庄桥言简意赅：“晚上亥时，场馆里见。”说罢便牵马离开。

这七八天没有训练浑身不自在，一回来就能投入到训练当中，这对她而言才是熟悉的生活，邱岚心情非常愉快。

陪了胜春一会儿，她依依不舍地跟马儿告别，拎着从市集买来的东西和自己的包袱回了庐舍，发觉这里窗明几净，小盆栽也长得很好，显然是方丝雨帮自己打扫照料过了。

当时走的时候没说这么久不回来，还是小雨好，一听她要在马场留宿，就自觉来帮她料理庐舍的事，好闺蜜一辈子！

于是邱岚便蹦蹦跳跳地去找了方丝雨，正值晚饭之际，目前只是个烧火丫头的未来小厨娘正在卖力烧火，还被大厨呵斥着说火力不够旺，几边炉灶差使她的声音此起彼伏，让她忙得团团转。

邱岚看她搞得满脸炭灰，二话不说就过去帮忙。

“小五哥，你回来了啊！”方丝雨看到她，立刻高兴地笑了起来，乌漆嘛黑的脸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邱岚从门口提了一筐柴过来：“刚到的，忙完再说，你来烧这两个灶，那边的我去负责。”

方丝雨不跟她客气，脆生生地应下：“昂！”

后厨里热火朝天，邱岚把柴火给她分了一半，拎着剩下半筐就去了自己那俩灶。

那边炒菜的两个大厨见到是她，互相递了个眼神，差使人的底气就没那么足了。

其中一个姓刘的大厨讪笑：“是邱技手啊，怎么好让你来给我们烧火，要不还是让方丫头来吧。”

“是嫌我烧得不好么？”邱岚仰头冲他们笑笑，“确实小雨烧得最好，但我会加把劲的，不会影响你们做饭。”

话里话外相护之意非常明显，若换了以前她籍籍无名之时，估计大厨们也得来阴阳怪气一番，现在邱岚不仅为松茂团争了光，这七八天在睿王马场住着，也彰显了她与殿下之间的交情，这些人轻易不会得罪她。

刘大厨便道：“那就辛苦你了。”

邱岚陪着方丝雨一通忙活，伺候到大厨们把饭堂的晚饭全做好才得以休息，两个人像两个花脸猫一样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庐舍，连脸都懒得洗，坐在廊下一起发呆休息。

过一会儿还得忙活夜宵档口的事儿，歇口气比去吃饭重要多了。

“对了，先吃点这个。”邱岚回屋把她在市集上买来的肉烧饼拿出来，跟方丝雨一起分享，两人一边掰着饼往嘴里塞，一边放空。

时间快到中秋，天气凉爽不少，两人蹲在这里没一会儿就觉得浑身发冷，便又齐齐进了房，头对头地趴在桌上你看我我看你，像一对小学女生嘿嘿直乐。

“这几天夜宵档口怎么样，忙不忙得过来？”邱岚道，“看着就煮面这么点儿活，其实要是排队的人多了，还挺麻烦。”

方丝雨趴在手肘上摇摇头：“还好，夜明哥听说你去了睿王的马场，每天晚上都过来帮忙？”

“现在正是秋忙时节，他哪有空？”邱岚讶异道。

方丝雨眨了眨眼：“反正他说有时间，说晚上下了田就往城里赶，反正夜宵档口就半个时辰，他帮完我再驾骡车回去。”

“啧，我哥来回近两个时辰，就为了你那半个时辰的活儿？真是个实心眼。”邱岚露出了姨母笑。

方丝雨不好意思地别过眼：“他也是为了你嘛，帮我是为了让我平时多照应你，我都说了不用了，他非要来。”

“就让他来呗，大男人跑跑也没什么。正好殿下送了我一匹马，我省了买马的钱，不如给我哥买一匹，这样他进出城也方便，比骡车跑得快，能省时间。”邱岚想了想说。

“我觉得成！”方丝雨冲她竖起大拇指，“就当咱俩合伙买吧，银子我先欠着，哈哈哈，反正我欠你的够多了。”

邱岚摸摸她的脑袋：“你帮我也挺多的，咱俩之间没什么欠不欠的。”

“对了，夜明哥帮忙的时候，还跟来吃面的人聊过，试探他们能不能接受开始收钱这回事。”方丝雨笑容轻松，“大家也都挺明白的，知道若是免费，就是给团里多增加了一笔开销，时间久了团首肯定不乐意，但他们也都希望晚上饿了能有口热乎饭吃，尤其是天凉了更容易害饿，所以都表示收个本儿钱没问题，吴大叔也没反对，所以等下个月，我就可以试着收点钱了，再增加点饭菜花样。”

邱岚听着直乐：“看来我哥比我更着急。”

“他说免费期不能太长，太长了大家就习惯了，再开始收钱他们心理上就接受不了。”

“确实确实。”邱岚想想以前在现世那些主打价格战的品牌，低价期过去，用户跑了大半，也没什么用，“我哥还真挺有商业头脑的。”

方丝雨抬手捏了捏邱岚的发髻：“所以以后你专心训练就好啦，这边的事会有夜明哥帮忙，等我挣了钱，也给他分红！”

邱岚心想，等你们做成夫妻店，还分啥分，都是一家人，嘿嘿！

“对了岚姐儿，接下来是什么打算啊？”方丝雨好奇地问道，“还有什么表演的机会吗？”

“睿王殿下说春节会要我们俩御前献艺，但这还有好几个月呢，我可能得提前练练水秋千。”

说到这个，邱岚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抓住她的手问道：“小雨，二十年前松茂团水秋千技手出的那件事，你还记得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