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沈砚正在窖池边检查新酿的“雪酿糟”。细碎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很快就化了,留下一点冰凉的湿意。陶瓮里的酒液泛着莹白的光,凑近闻,除了熟悉的酒糟香,还多了丝松针的清冽——这是他今年新试的法子,在发酵时往窖池里铺了层晒干的雪松针,没想到竟酿出了这般特别的味道。
“沈掌柜,渡头来了个老客,说是从苏州来的,指名要喝您家的‘雪酿糟’。”王二柱裹着件厚棉袄,哈着白气跑过来,手里还攥着块油布,“雪下得越来越大,我把他让到账房烤火了,您快去看看吧。”
沈砚拍了拍肩上的雪,跟着王二柱往账房走。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笑声,掀开门帘一看,竟是苏州“裕和酒行”的老掌柜陈松年。陈松年穿着件貂皮大衣,手里捧着个暖炉,见他进来,连忙站起身:“砚小子,好久不见,你这糟坊的酒香,隔着半条街都能闻到!”
“陈掌柜,您怎么突然来了?”沈砚笑着递过一杯热茶,“这么大的雪,路上肯定不好走。”
陈松年喝了口茶,叹着气说:“还不是为了酒的事。今年苏州的雪比往年大,好多槽坊的窖池都冻了,酿不出好酒。我想着你家的‘雪酿糟’最适合冬天喝,就赶紧跑来了,想订两百坛,正月里给苏州的老主顾们送过去。”
沈砚心里一动。裕和酒行是苏州最大的酒行,若是能和他们长期合作,沈家槽坊的名声就能传到苏州去。可他转念一想,今年的秋酿加上新酿的“雪酿糟”,总共也就九百坛,之前已经订出去五百多坛,剩下的四百坛里,还要留些给糟香渡的乡邻,两百坛怕是有些紧张。
“陈掌柜,您先别急。”沈砚拿出账本,翻到存货那一页,“今年的‘雪酿糟’总共酿了三百坛,现在还剩一百五十坛,若是您不嫌弃,我可以把这一百五十坛都给您,另外再给您五十坛‘金露糟’,‘金露糟’的酒香更醇厚,冬天热着喝也很舒服。”
陈松年眼睛一亮,拍着桌子说:“好!就按你说的来!一百五十坛‘雪酿糟’,五十坛‘金露糟’,正月十五前一定要送到苏州,运费我来出,另外我再给您加十两银子,算是给伙计们的辛苦费。”
沈砚连忙摆手:“陈掌柜,运费就不用您出了,咱们都是老相识,哪能让您多花钱。正月十五前,我保证把酒送到苏州。”
两人刚签好契,账房外就传来一阵咳嗽声。沈砚抬头一看,是周先生的儿子周明,他裹着件单薄的棉袄,脸色苍白,手里还拿着个药包。
“明儿,你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雪,不在家好好休息。”周先生连忙站起来,接过药包,眼里满是心疼。
周明咳嗽着说:“爹,我听说陈掌柜来了,想着您可能忙不过来,就来帮您搭把手。”
沈砚看着周明单薄的棉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周先生在槽坊干了二十多年,忠心耿耿,周明从小就跟着父亲在槽坊转,懂事又勤快,只是身体一直不好,冬天特别容易生病。
“明儿,你先坐着烤火,我让厨房给你煮碗姜汤。”沈砚转身对王二柱说,“二柱,你去库房里拿件新棉袄,给明儿穿上,库房里那件蓝色的就很好,大小应该合适。”
王二柱应了声,快步跑向库房。周明连忙摆手:“沈掌柜,不用麻烦您,我不冷。”
“听话,穿上暖和。”沈砚笑着说,“你要是冻病了,周先生还要分心照顾你,反而耽误事。”
周明红着脸,接过王二柱递来的棉袄,穿上后果然暖和了不少。陈松年看着这一幕,笑着说:“砚小子,你这槽坊的人情味,比酒香还让人暖心。难怪你家的酒卖得好,做生意啊,先做人,再做事,你祖父当年就是这么教你的吧?”
沈砚点点头,心里想起祖父。祖父在世时,总是说“糟坊的生意,靠的不是方子,是人心”,以前他还不太明白,现在终于懂了——对伙计好,对顾客诚,对乡邻亲,这样的糟坊,才能长久。
傍晚时分,陈松年要回渡头的客栈,沈砚让王二柱送他回去,顺便把订酒的定金取回来。他则和周先生一起,去库房清点要给陈松年的酒坛。
库房里整齐地堆着陶瓮,每个陶瓮上都贴着标签,写着酒的种类和酿造日期。沈砚走到“雪酿糟”的区域,敲了敲陶瓮,瓮声清脆,没有一点杂音。
“周先生,你看这些陶瓮,都是今年新订的,质量比去年的还好。”沈砚笑着说,“等明年春天,咱们再添十个窖池,再多雇几个伙计,把槽坊扩大些,让更多人知道咱们沈家槽坊的酒。”
周先生点点头,眼里满是期待:“好!我跟着老掌柜干了二十多年,现在跟着你,看着槽坊一天比一天好,心里比谁都高兴。”
正说着,库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沈砚抬头一看,是里正李大爷,他裹着件厚棉袄,手里提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些冻梨和冻柿子。
“砚小子,周先生,你们在忙啊?”李大爷笑着走进来,把竹篮放在地上,“今年的冻梨冻柿子特别甜,我给你们送些来,冬天吃这个,解腻又开胃。”
沈砚拿起一个冻梨,咬了一口,冰凉清甜,果然好吃。他笑着说:“李大爷,谢谢您,您总是想着我们。”
“谢什么,”李大爷摆摆手,“你沈家槽坊是糟香渡的招牌,你对乡邻们也好,去年秋汛,若不是你带头解决陶瓮和窖池的事,咱们糟香渡的糟坊怕是要损失不少。这点东西,算不了什么。”
三人坐在库房里,吃着冻梨冻柿子,聊着天。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落在库房的屋顶上,发出“簌簌”的声音,屋里的炭火盆烧得正旺,暖融融的,让人心里也暖暖的。
夜里,沈砚躺在床上,却没睡着。他想起陈松年订的两百坛酒,想起周明穿上新棉袄时的笑容,想起李大爷送来的冻梨冻柿子,心里满是感激。他知道,沈家槽坊能有今天,离不开这些人的帮助和支持。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外面的雪还在下,月光洒在雪地上,泛着莹白的光。窖池里的“雪酿糟”在夜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和雪的清冽混在一起,格外好闻。他忽然觉得,冬天虽然寒冷,却也有着别样的温暖——这份温暖,来自朋友的信任,来自伙计的忠心,来自乡邻的关爱。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沈砚站在晒场上,看着伙计们忙着把要给陈松年的酒坛搬出来,擦拭干净,贴上标签。王二柱扛着个酒坛,笑着说:“沈掌柜,您放心,这些酒坛我都检查过了,没一个漏的,保证送到苏州时,还是满满的一坛好酒。”
沈砚点点头,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他转身对周先生说:“周先生,你去准备些红纸,咱们在每个酒坛上都贴个‘福’字,再系上根红绳。正月里送酒,图个喜庆,也让苏州的老主顾们感受到咱们糟香渡的心意。”
周先生笑着说:“好主意!我这就去准备。”
伙计们很快就把红纸剪成了“福”字,贴在酒坛上,再系上红绳。原本朴素的陶瓮,一下子变得喜庆起来,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
中午时分,送酒的船到了。伙计们忙着把酒坛搬上船,陈松年也来了,他看着贴满“福”字的酒坛,笑着说:“砚小子,你这心思真细!有了这些‘福’字,这酒送出去,老主顾们肯定更喜欢。”
沈砚笑着说:“陈掌柜,这是咱们的一点心意。希望这些酒,能给苏州的老主顾们带去新年的祝福。”
船缓缓驶离码头,陈松年站在船头,朝沈砚挥手:“砚小子,明年我还来订酒!”
沈砚也挥着手,看着船渐渐远去,消失在南河的尽头。他知道,这两百坛酒,不仅是一笔生意,更是沈家槽坊走向外面世界的第一步。
回到槽坊时,周明正在晒场上帮着翻晾酒糟,他穿着新棉袄,脸色比昨天好多了,也不怎么咳嗽了。沈砚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儿,好好干,等明年槽坊扩大了,我让你管库房,怎么样?”
周明眼睛一亮,激动地说:“真的吗?沈掌柜,谢谢您!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负您的信任!”
沈砚笑着点头,心里充满了希望。他知道,沈家槽坊的故事,还会继续。未来或许还会有挑战,但只要守住人心,守住手艺,这糟香渡的酒香,就会飘得更远,温暖更多人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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