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窖试酿的热闹劲儿还没散,沈砚就被周先生拽进了账房。老账房手里捏着张叠得整齐的宣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开口时声音都带着颤:“沈掌柜,您快看这个,扬州‘同福槽坊’派人送来的,说是要跟咱们订三百坛‘金露糟’,还附了张酒契。”
沈砚接过宣纸,指尖触到纸面细腻的纹理。酒契上的字迹工整,写着“今订沈家槽坊‘金露糟’三百坛,每坛价银二两,待冬至前交割,预付定金五十两”,落款是“同福槽坊 柳从安”。他心里一动——柳从安是同福槽坊的老掌柜,去年冬天还来糟香渡求过方子,当时被自己婉拒了,怎么会突然订这么多酒?
“周先生,送契的人呢?”沈砚抬头问道。
“刚走没多久,说是柳掌柜在渡头的客栈等着,若是咱们肯签,就当场交定金。”周先生递过一支毛笔,“三百坛可不是小数目,咱们槽坊今年的秋酿总共也就八百坛,这一下子订走三成多,会不会太冒险了?”
沈砚摩挲着酒契边缘,心里盘算着。三百坛酒能赚六百两银子,足够槽坊明年添新窖池、雇新伙计,可同福槽坊突然这么大方,总让他觉得不对劲。他想起刘三福腰间那块和柳从安一样的玉佩,眉头皱了起来:“周先生,你去把去年的账本拿来,我看看同福槽坊往年的订货量。”
账本翻到去年冬天那一页,上面写着“同福槽坊,订‘金露糟’二十坛,价银四十两”。沈砚指着那行字:“你看,去年他们只订了二十坛,今年突然涨到三百坛,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柳从安要么是想囤积居奇,要么就是和刘三福串通好了,想搞什么花样。”
正说着,王二柱撞开账房门,手里举着个信封,气喘吁吁地喊:“沈掌柜!渡头客栈的伙计送来的,说是柳掌柜让转交给您的!”
信封上没有署名,拆开一看,里面是张字条,字迹潦草:“沈掌柜,同福槽坊订酒之事,实为无奈。刘三福以我儿子性命要挟,逼我订下三百坛酒,若冬至前交割不了,便要砸了我的槽坊。望你体谅,切勿签契。”
沈砚捏着字条,指腹都泛了白。原来柳从安是被刘三福胁迫的,这三百坛酒根本不是生意,而是刘三福设下的圈套——若是自己签了契,到时候交不出酒,就要赔违约金;若是不签,刘三福说不定会对柳从安下手,甚至再来糟香渡捣乱。
“沈掌柜,这可怎么办?”周先生看着字条,脸色发白,“若是不签,柳掌柜那边怕是要遭殃;若是签了,咱们槽坊也会陷入麻烦。”
沈砚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晒场上的伙计们还在忙着翻晾酒糟,阳光洒在陶瓮上,泛着温暖的光。他想起柳从安去年求方子时的恳切模样,又想起刘三福嚣张的嘴脸,心里有了主意:“周先生,你先去渡头客栈,告诉柳掌柜,就说我同意签契,但要改个条件——交割日期改到腊月二十三,也就是小年那天,定金降到三十两,另外,我要亲自去扬州验货,确保酒能安全送到。”
“改条件?”周先生愣了愣,“柳掌柜是被胁迫的,刘三福能同意吗?”
“刘三福要的是让咱们陷入麻烦,只要咱们肯签契,他大概率会同意。”沈砚眼神坚定,“我亲自去扬州,一是为了看看柳从安的处境,二是为了摸清刘三福的底细。他既然能胁迫柳从安,说不定在扬州还有别的势力,咱们得早做准备。”
周先生点点头,拿着酒契匆匆去了渡头。沈砚走到窖池边,看着伙计们把酒糟舀进陶瓮,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他想起祖父说过,做生意不仅要讲诚信,还要讲道义,若是见死不救,就算赚了钱,心里也不安稳。
傍晚时分,周先生从渡头回来,脸上带着喜色:“沈掌柜!柳掌柜说刘三福同意改条件了,定金明天就送来!柳掌柜还说,等您去扬州,他有重要的事要跟您说,关于刘三福的。”
沈砚松了口气,心里却没放松。刘三福这么容易就同意,肯定还有后招。他转身对王二柱说:“二柱,你明天跟我去趟扬州,路上多留意些,若是有陌生人跟着,咱们就绕路走。”
王二柱拍着胸脯保证:“沈掌柜放心!我从小在糟香渡长大,熟悉这一带的路,谁要是敢跟着,我保管让他找不着北!”
第二天一早,沈砚和王二柱带着定金,坐上了去扬州的船。船行在南河上,浑浊的河水渐渐变得清亮,两岸的芦苇荡在风里摇晃,像一片金色的海洋。沈砚站在船头,望着远处的天空,心里琢磨着刘三福的目的——他不仅想要沈家的糟方,还想垄断江南的米酒生意,同福槽坊只是他的第一步,接下来很可能就会对糟香渡的其他槽坊下手。
船行到中途,忽然停了下来。船夫探头往水里看了看,皱着眉说:“沈掌柜,不好了!船底好像被什么东西刮破了,在漏水!”
沈砚心里一紧,快步走到船尾。果然,船底的缝隙里渗出江水,正往船舱里流。王二柱拿起木勺,一边舀水一边骂:“肯定是刘三福搞的鬼!他不想让咱们去扬州!”
船夫急得满头大汗:“前面不远有个小岛,咱们先把船划到岛上,找些木板补一补,不然船要沉了!”
沈砚点点头,帮着船夫划桨。船慢慢靠向小岛,岛上长满了低矮的灌木,看起来荒无人烟。刚踏上岛,王二柱就警觉地拔出腰间的短刀:“沈掌柜,你小心些,这里说不定有埋伏!”
沈砚四处看了看,岛上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灌木的声音。他弯腰捡起一块木板,递给船夫:“先把船补好,咱们尽快离开这里。”
船夫拿着木板和钉子,蹲在船边修补,沈砚和王二柱则在岛上警戒。忽然,王二柱指向灌木丛深处:“沈掌柜!那里有人!”
沈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个穿着黑衣的人从灌木丛里钻出来,手里拿着木棍,朝他们快步走来。王二柱把沈砚护在身后,大喝一声:“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那两个人不说话,举起木棍就朝王二柱打过来。王二柱身手敏捷,躲开木棍,挥起短刀反击。沈砚也捡起一根粗壮的树枝,帮着王二柱对付黑衣人。打斗声在岛上回荡,没过多久,两个黑衣人就被打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说!是不是刘三福派你们来的?”王二柱用刀指着其中一个黑衣人,厉声问道。
那黑衣人喘着气,支支吾吾地说:“是……是刘掌柜让我们来的,他说……让我们把你们困在岛上,不让你们去扬州。”
沈砚皱了皱眉,踢了踢地上的黑衣人:“刘三福还让你们做了什么?”
“没……没别的了,就只是让我们拦着你们。”黑衣人连忙摆手。
沈砚看他们不像是在说谎,便对王二柱说:“把他们绑起来,等咱们走了,再放他们。”
王二柱找来藤蔓,把两个黑衣人绑在树上,然后帮着船夫把船补好。船再次出发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沈砚站在船头,望着渐渐远去的小岛,心里明白,刘三福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
傍晚时分,船终于到了扬州。同福槽坊的伙计早已在码头等着,见沈砚来了,连忙迎上来:“沈掌柜,柳掌柜在槽坊里等着您呢,他都快急坏了!”
沈砚跟着伙计往同福槽坊走。扬州的街道热闹非凡,叫卖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路边的店铺挂着红灯笼,一派繁华景象。同福槽坊在街道尽头,是座气派的四合院,门口挂着“同福槽坊”的牌匾,只是牌匾上积了层灰,看起来有些萧条。
走进槽坊,柳从安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手里拿着个酒坛,神色憔悴。见沈砚进来,他连忙站起身,眼圈都红了:“沈掌柜,你可算来了!我儿子被刘三福关在客栈里,我要是不按他说的做,他就要对我儿子下手!”
沈砚坐在石凳上,递给柳从安一杯茶:“柳掌柜,你别着急,慢慢说。刘三福除了让你订酒,还跟你要了什么?”
柳从安喝了口茶,稳定了情绪:“他还让我打听你家糟方的细节,特别是酒曲里加的水芹花,要什么时候采、怎么晒。我知道这是你家的祖传秘方,没告诉他,可他说,要是我再不说,就把我儿子卖到北方去!”
沈砚皱了皱眉,心里更确定刘三福的目标是沈家的糟方。他想了想,对柳从安说:“柳掌柜,你先别急。我有个主意,咱们可以假装我同意把糟方的‘假细节’告诉你,再让你传给刘三福,等他按假方子酿酒,肯定酿不出‘金露糟’的味道,到时候他自然会知道上当,说不定就会放了你儿子。”
柳从安眼睛一亮:“这主意好!可刘三福那么狡猾,他会不会识破?”
“放心,”沈砚笑了笑,“我给你的‘假细节’里,会加些看似重要、实则没用的步骤,比如让他在酒曲里加些桂花,这样酿出来的酒有桂花味,和‘金露糟’的味道完全不一样,他肯定会以为是自己哪里弄错了,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
柳从安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沈掌柜,真是太谢谢你了!要是能救回我儿子,我以后定当报答你!”
沈砚摆摆手:“咱们都是做糟坊生意的,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对了,刘三福在扬州还有哪些势力?你知道吗?”
柳从安想了想,压低声音说:“我听说他和扬州知府的小舅子有勾结,很多生意都是靠官府撑腰,所以才敢这么嚣张。咱们这次要小心,别被他们抓住把柄。”
沈砚心里一沉,没想到刘三福还有官府的后台。他站起身,对柳从安说:“柳掌柜,你先按我说的做,把‘假细节’传给刘三福,我明天去客栈附近看看,能不能找到你儿子被关的地方。”
夜里,沈砚住在同福槽坊的客房里,却没睡着。他想起刘三福和官府勾结的事,心里明白,这次的麻烦比想象中还要大。但他不能退缩,不仅是为了柳从安的儿子,更是为了沈家槽坊、为了糟香渡的乡邻们。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月光,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刘三福付出代价,让糟香渡的酒香,永远飘在江南的风里。
第二天一早,沈砚就和王二柱去了柳从安说的那家客栈。客栈在扬州的繁华地段,门口人来人往,看起来很普通。沈砚假装成住店的客人,走进客栈,四处打量着。柜台后的掌柜见他进来,连忙迎上来:“客官,您是要住店还是吃饭?”
“住店,要一间二楼的房。”沈砚笑着说,眼睛却在留意客栈里的客人。
二楼的房间靠窗,正好能看到客栈后院。沈砚推开窗户,往下望去,只见后院里有个小院子,门口站着两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像是在看守什么。他心里一动,说不定柳从安的儿子就被关在里面。
他转身对王二柱说:“二柱,你去客栈对面的茶馆等着,若是看到有人从后院出来,就跟上去,看看他们去哪里。我在房间里盯着,有情况就给你信号。”
王二柱点点头,悄悄离开了房间。沈砚坐在窗边,一边假装喝茶,一边盯着后院的动静。过了没多久,后院的门开了,一个汉子推着个少年走了出来,少年看起来十五六岁,面色苍白,像是被吓坏了。
沈砚心里一紧,那少年应该就是柳从安的儿子。他连忙朝对面茶馆的王二柱使了个眼色,王二柱会意,悄悄跟了上去。
汉子推着少年上了一辆马车,马车朝城外驶去。沈砚连忙下楼,付了房钱,也雇了辆马车,跟在后面。马车驶出扬州城,往西边的山林里走,路上越来越偏僻,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
沈砚心里有些不安,不知道刘三福要把少年带到哪里。他让车夫放慢速度,保持距离,以免被发现。马车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停在了一座破庙前。汉子推着少年走进破庙,沈砚连忙让车夫停下,躲在路边的灌木丛里,观察着破庙的动静。
没过多久,破庙里传来少年的哭声,还有汉子的骂声。沈砚皱了皱眉,刚要让王二柱一起冲进去,就见远处来了一队官差,手里拿着刀,朝破庙走来。他心里一惊——难道是刘三福报了官,想把自己和王二柱抓起来?
他连忙拉着王二柱躲到更深的灌木丛里,看着官差走进破庙。没过多久,官差就押着那两个汉子走了出来,少年跟在后面,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沈砚愣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柳从安从后面跑过来,一把抱住少年,激动得哭了起来:“儿子!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沈砚走过去,疑惑地问:“柳掌柜,这是怎么回事?官差怎么会来救你儿子?”
柳从安擦了擦眼泪,笑着说:“是我昨天跟你说的那个‘假细节’,我传给刘三福后,他以为是真的,就把我儿子放了。可他没想到,我早就把他胁迫我的事告诉了扬州知府,还把他和知府小舅子勾结的证据交了上去。知府怕事情败露,就派官差来抓他的人,还放了我儿子!”
沈砚恍然大悟,心里松了口气。原来柳从安早就留了一手,不仅救了自己的儿子,还把刘三福的罪行告诉了官府。他拍了拍柳从安的肩膀:“柳掌柜,你做得好!这下刘三福再也不能嚣张了!”
柳从安点点头,感激地说:“沈掌柜,这次真是多亏了你。要是没有你出的主意,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后咱们两家槽坊,要多走动走动,互相帮衬。”
沈砚笑了笑:“好!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当天下午,沈砚和王二柱就坐船回了糟香渡。船行在南河上,沈砚站在船头,望着远处的糟香渡,心里充满了喜悦。他知道,这次的风波虽然过去了,但刘三福肯定不会就此罢休,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挑战等着自己。但他不怕,因为他有朋友,有乡邻,还有祖传的手艺和道义。
回到糟香渡时,已是傍晚。周先生和伙计们早已在码头等着,见沈砚回来,都围了上来。沈砚笑着说:“大家放心,事情都解决了。刘三福被官府盯上了,以后不敢再来糟香渡捣乱了。”
众人都松了口气,晒场上响起了欢快的笑声。沈砚走到窖池边,看着里面的酒糟,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他知道,沈家槽坊的故事,还会继续,而这糟香渡的酒香,也会永远飘在江南的风里,飘向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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