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瓮声酒香

陶瓮落地的闷响在码头连成一片时,沈砚正蹲在最末一个陶瓮前,指尖划过瓮口细腻的釉色。这是南河窑场特有的“朱砂釉”,橙红底色里掺着星点白纹,盛酒时能衬得“金露糟”愈发清亮。王二柱扛着个陶瓮从他身边走过,粗声粗气地笑:“沈掌柜,您就放心吧!这瓮我挨个敲过,没一个漏的,比去年的还结实!”

沈砚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晨光里,伙计们抬着陶瓮往槽坊走,木杠压在肩头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陶瓮碰撞的“叮咚”声混着南河的流水声,倒像是支热闹的曲子。他刚要跟上,就见苏老九从船舱里拎出个布包,快步追上来:“沈掌柜,等会儿!这是下游船家托我带给你的,说是昨日清理浅滩时捡着的,看着像是你们槽坊的东西。”

布包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块半旧的铜制酒牌,上面刻着“沈家槽坊”四个字,边缘还留着被水浸过的绿锈。沈砚心里一动——这是祖父在世时,给熟客打的酒牌,凭牌能在槽坊赊十坛酒,三年前渡头发大水,丢了十几块,没想到竟能找回来一块。他攥着酒牌,指腹摩挲着冰凉的铜面:“苏大哥,替我谢谢那位船家,改日我让伙计送两坛新酿过去。”

回到槽坊时,周先生已在晒场上摆好了笔墨纸砚。见沈砚进来,他连忙递过一张红纸:“沈掌柜,明日就是‘开窖试酿’的日子,按规矩得写张告示贴在渡头,让乡邻们来尝新酒。”

沈砚接过毛笔,饱蘸浓墨。红纸在晨光里泛着暖光,他落笔时忽然想起,去年写告示时,祖父还在一旁指点,说“金露糟”三个字要写得舒展些,才配得上酒的香气。笔尖在纸上划过,“开窖试酿”四个大字力透纸背,周先生在一旁点头:“沈掌柜的字,越来越有老掌柜的味道了。”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沈砚抬头望去,见刘三福的随从牵着马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个食盒。那随从走上前,把食盒递过来:“沈掌柜,我家掌柜让我送些点心过来,说是昨日言语冲撞,赔个不是。”

沈砚没接食盒,目光落在随从腰间的刀上——那刀鞘是黑檀木的,和上次在渡头见到的不一样。他笑了笑:“替我谢过刘掌柜,点心就不必了,沈家槽坊小门小户,消受不起。”

随从脸色变了变,放下食盒转身就走。王二柱凑过来,踢了踢食盒:“沈掌柜,这刘三福准没安好心,说不定点心里有毒!”

“别胡说,”沈砚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碟精致的桂花糕,香气扑鼻,“他要是想害我,不会用这么笨的法子。只是这‘赔罪’,怕是想探探咱们槽坊的动静。”他拿起一块桂花糕,掰了一半递给王二柱:“你尝尝,要是没事,就分给伙计们当点心。”

王二柱咬了口桂花糕,眼睛一亮:“好吃!比渡头茶馆的还甜!”

沈砚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心里却没放松。刘三福昨日放了狠话,今日又突然送点心,定是在打别的主意。他转身往窖池走,刚到后院,就听见窖池里传来“滴答”声。走近一看,周先生正拿着个木勺,往窖池里洒着什么,水珠落在松针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周先生,你在做什么?”沈砚问道。

周先生直起腰,手里的木勺还滴着水:“这是渡头的井水,加了些晒干的水芹花,按老掌柜的规矩,开窖前三天,得往窖池里洒些,能让酒糟的香气更浓。”他指了指窖池里的酒糟,“您瞧,这酒糟已经发得差不多了,明日开窖,定能酿出最好的‘金露糟’。”

沈砚蹲下身,拨开松针,里面的酒糟呈琥珀色,捏起来软软的,凑近闻,有股清甜的香气,比往年的还要浓。他心里松了口气,刚要起身,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喧哗。王二柱跑进来,喘着气道:“沈掌柜,不好了!渡头的李三郎说,他昨日在下游看见刘三福的人,往南河的水里倒东西,像是石灰!”

沈砚心里一沉。南河的水是槽坊酿酒的命脉,若是水被污染了,不仅明日的试酿要泡汤,以后的生意也做不成了。他快步往外走,刚到门口,就见里正李大爷带着几个乡邻匆匆赶来,手里还拎着个水桶:“砚小子,你快看看!这是刚从南河打上来的水,浑得很,还有股怪味!”

沈砚接过水桶,里面的水呈淡黄色,凑近闻,有股淡淡的石灰味。他心里发凉——石灰会改变水的酸碱度,用这样的水酿酒,酒糟会变酸,酿出来的酒也会发苦。他抬头望向南河的方向,水面泛着浑浊的光,往日清亮的河水,如今竟像蒙了层雾。

“李大爷,您知道刘三福的人往哪里倒的石灰吗?”沈砚问道。

李大爷皱着眉:“李三郎说,是在下游的芦苇荡那边,离咱们槽坊的取水口不远。这刘三福,真是丧良心!”

沈砚放下水桶,转身对周先生说:“你赶紧让伙计们把库房里的水缸都装满,用之前存的井水,千万别用南河的水。另外,你去渡头的药铺,买些明矾回来,试试能不能把河里的水澄清。”

周先生应了声,快步跑走了。李大爷叹了口气:“砚小子,这明矾怕是不管用,石灰水浑得很,澄清了也有怪味。要不,咱们去报官吧?”

“报官来不及了,”沈砚摇头,“明日就要开窖试酿,官府来查案,少说也得两三天,耽误了试酿,乡邻们该失望了。”他忽然想起,祖父在世时,曾说过糟香渡后山有口泉眼,水清甜甘冽,只是位置偏僻,很少有人去。“李大爷,您知道后山的泉眼在哪里吗?”

李大爷眼睛一亮:“你说的是‘玉露泉’?知道!就在后山的松树林里,我年轻时经常去那里挑水。只是那泉眼的水不多,一天只能挑个十几桶,够不够酿酒用?”

“够了,”沈砚松了口气,“明日试酿只需要五十桶水,咱们多派些人去挑,应该能凑够。”他转身对王二柱说:“你带几个伙计,拿上水桶和扁担,现在就去后山找泉眼,先挑些水回来,让周先生试试水质。”

王二柱应了声,带着几个伙计匆匆往后山走。李大爷拍了拍沈砚的肩膀:“砚小子,你别担心,咱们糟香渡的人都帮你。我这就去喊些乡邻,明日一早去后山挑水,保证不耽误试酿。”

沈砚看着李大爷远去的背影,心里暖暖的。他想起昨日刘三福说的“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可现在看来,只要有乡邻们帮忙,再大的麻烦也能解决。他转身回槽坊,刚到账房,就见周先生拿着个瓷碗走进来,碗里装着清澈的水:“沈掌柜,这是王二柱从后山泉眼挑回来的水,您尝尝,比南河的水还甜!”

沈砚接过瓷碗,喝了一口。泉水清甜爽口,还带着股淡淡的松针香,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他放下瓷碗,脸上露出笑容:“太好了!明日的试酿,就用这泉眼的水。”

周先生也笑了:“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那刘三福想坏咱们的事,没那么容易!”

傍晚时分,后山的泉水已挑回了三十多桶,整齐地摆放在库房里。伙计们累得满头大汗,却没人抱怨,王二柱擦着汗说:“沈掌柜,明日一早,咱们再去挑二十桶,保证够试酿用。”

沈砚点了点头,走到晒场上。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洒在陶瓮上,泛着温暖的光。远处传来乡邻们的说笑声,有人扛着扁担往后山走,说是要帮着挑水。他忽然觉得,这“金露糟”的香气,不仅来自酒糟和水,更来自糟香渡的人情。

夜里,沈砚躺在床上,却没睡着。他想起刘三福的所作所为,心里明白,这次的事不会就这么算了。刘三福既然能往河里倒石灰,说不定还会有别的手段。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月光。月光洒在窖池上,松针在夜里泛着微光,仿佛在守护着里面的酒糟。

他轻轻推开窗,风里带着酒糟的香气,还有一丝淡淡的桂花味。明日就是开窖试酿的日子,他知道,只要守住这手艺,守住这人心,沈家槽坊的酒香,就会一直飘在糟香渡的风里。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槽坊里就热闹起来。乡邻们扛着扁担,提着水桶,往后山的泉眼走去,脚步声和说笑声在晨雾里回荡。沈砚站在窖池前,看着周先生打开窖池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比往年的还要浓。伙计们拿着木勺,小心翼翼地把酒糟舀出来,倒进铺着纱布的陶瓮里。

阳光渐渐升起,渡头的人越来越多。乡邻们围在槽坊门口,等着尝新酿的“金露糟”。王二柱提着个酒坛,走到门口,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碗。酒液呈琥珀色,在碗里泛着光,喝一口,清甜爽口,还有股淡淡的泉香,众人都赞不绝口。

“这酒比去年的还好喝!”

“不愧是沈家槽坊的‘金露糟’!”

“沈掌柜,明年我还要来尝新酒!”

沈砚站在人群里,听着乡邻们的夸赞,心里暖暖的。他抬头望去,见刘三福站在不远处的茶馆门口,脸色难看。沈砚笑了笑,拿起一碗酒,朝他走过去:“刘掌柜,要不要尝尝我家的新酒?”

刘三福盯着他手里的酒碗,冷哼一声,转身走了。沈砚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明白,这场较量还没结束。但他不怕,因为他有糟香渡的乡邻,有祖传的手艺,还有这口清甜的泉眼。

他回到槽坊,看着伙计们忙着酿酒,陶瓮碰撞的“叮咚”声,酒糟发酵的“滋滋”声,还有乡邻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最美的曲子。沈砚知道,沈家槽坊的故事,还会继续,而这糟香渡的酒香,也会一直飘下去,飘向更远的地方。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