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头痛像是要凿穿她的灵魂,沈清辞在一片颠簸和喧嚣中艰难地恢复了意识。
入耳是喧嚣的唢呐声、锣鼓声,还有人群模糊的哄闹声,交织成一片陌生的热闹。视线所及,是一片刺目的红——红色的轿帘,红色的轿顶,以及她自己身上绣着繁复金线、却略显宽大的龙凤呈祥大红嫁衣。
这是……哪里?
她不是应该在医学实验室里,刚结束一个通宵的基因测序分析,准备参加一场重要的跨国医药企业危机公关会议吗?记忆的最后片段,是心脏区域传来的剧烈挤压痛,伴随左肩放射性疼痛——典型的急性心肌梗死症状。作为医学博士,她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乐声渐渐停歇,轿身猛地一顿,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一个尖细而透着几分冷漠的嗓音在轿外响起:“请王妃下轿。”
到了。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迅速压下脑中的纷乱思绪。作为顶尖公关顾问的本能让她立即进入状态——在任何陌生环境中,首先要保持冷静,观察局势。她再次睁开眼时,眼中闪过一丝精准计算的平静,恰到好处地混合着几分不安与怯懦。她微微垂下眼睑,将所有锐利的评估和医学观察本能隐藏在顺从的表象之下。
轿帘被一只保养得宜、却明显属于中年仆妇的手掀开。
刺目的天光涌了进来,沈清辞眯眼适应光线的同时,已迅速完成了几项基础医学自检:视力正常,无脑震荡引起的畏光;平衡感良好,无前庭功能障碍。她扶着那仆妇的手,微微低着头,以符合原主设定的、略显僵硬的姿态走出了花轿。
映入眼帘的,是两扇沉重、漆黑、透着无尽威严与森然的巨大府门。门上的兽首铜环狰狞可怖,门前矗立的石狮子也比寻常府邸的更要高大凶猛几分。匾额上,“摄政王府”四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芒。
府门口站着两排护卫,个个身着玄甲,腰佩长刀,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一种久经沙场的血腥煞气。沈清辞快速扫视,从他们站立姿势和肌肉线条判断,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兵,而非普通家丁。
没有预期的红毯铺地,没有喧闹的迎亲队伍,甚至连一个像样的主事之人都没有。只有几个穿着体面、但眼神同样淡漠的嬷嬷和丫鬟静立一旁,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得已的任务。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压抑。
引领她的那个仆妇,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板无波:“王妃,请随老奴入府。王爷身体不适,今日一切礼数从简,直接送您去歇息的院落。”
果然如此。
沈清辞心中迅速评估这一信息——所谓的“冲喜”果然只是个形式,对方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全。她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委屈和畏惧,细若蚊蚋地应了一声:“……是。”
她拢在宽大袖中的手,悄悄握紧。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完全复制了一个没见过世面、胆小庶女应有的姿态。
然而,就在她即将迈过那高大门槛,正式踏入这座象征着权力与危险的府邸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压抑着的咳嗽声,仿佛隔着重重院落,顺着微凉的秋风,幽幽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那咳嗽声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的湿啰音和哮鸣音,是典型的下呼吸道感染或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症状。咳嗽深度和持续时间表明病情已相当严重。
沈清辞的脚步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
是……他吗?
那个她名义上的丈夫,传闻中残暴疯批的摄政王——萧绝?
这咳嗽声,似乎印证了他病重垂危的传闻。但从医学角度分析,这声音中仍保有一定的肺活量和肌肉力量,绝非濒死之人所能发出。在这森严的府邸背景下,这声音竟比任何恐吓都更让人心生寒意。
沈清辞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前路,似乎比这深不见底的王府庭院,更加幽暗难测。她这个被迫卷入未知医疗危机和权力漩涡的现代灵魂,究竟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急性心肌梗死导致穿越?
一个在医学上荒谬却在眼前发生的现实。
紧接着,一股不属于她的、庞杂而零碎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进了她的思维。
永宁侯府……庶出三小姐……沈清辞……天生懦弱……资质平庸……嫡母苛待……嫡姐欺凌……替嫁……冲喜……摄政王萧绝……残暴嗜血……命不久矣……
一个个关键词像是冰冷的楔子,钉入了她的认知。
她,二十一世纪的金牌公关顾问兼医学博士,曾处理过数次全球性医药危机公关,最终竟猝死在了实验室。而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让她魂穿到了这个同名同姓、正被迫替嫁给一个“活阎王”的古代庶女身上。
原主的记忆里,充满了泪水、屈辱和恐惧。嫡母和嫡姐沈明月那张看似温婉、实则恶毒的脸庞,清晰得令人发寒。是她们,用原主生病的姨娘作为威胁,逼着她穿上这身嫁衣,代替沈明月,跳进摄政王府这个公认的“火坑”。
轿子猛地一顿,外面传来轿夫粗声粗气的呼喝声,似乎是到了什么地方,队伍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这一颠簸,让沈清辞彻底清醒,也让她完全接受了这匪夷所思的现实。
临床死亡,但意识以另一种形式存在。
她成了这个即将冲喜的、命运未卜的新嫁娘。
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和冰凉,但长期的危机公关经验和医学训练让她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恐慌只会导致错误的判断,既然活下来了,就必须利用所有可用资源生存下去。
她微微抬手,以不会被察觉的幅度掀开轿窗的帘子一角,向外进行系统性观察。
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他们的眼神中,好奇居多,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怜悯、恐惧和看好戏的复杂情绪。
“啧啧,这就是永宁侯府那个替嫁的庶女吧?真是可怜哟……”
“可怜什么?能嫁入摄政王府,是天大的福气!”
“福气?呵,前头三个订亲的姑娘都没活到过门就暴毙了,这位……怕是也悬乎得很呐!”
“听说那位王爷杀人如麻,在战场上能止小儿夜啼,而且身患怪病,活不了多久了,这才急着冲喜……”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敢议论那位……”
断断续续的议论声传入耳中,沈清辞默默地放下了轿帘,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与嘈杂。大脑已自动开启信息整合模式——这是处理任何危机公关的第一步。
目前通过信息交叉验证可得:
第一,她嫁的男人,摄政王萧绝,权势滔天,但公众形象极差,有暴力倾向且患有严重疾病,属于高风险人物。
第二,她的娘家,永宁侯府,是典型的利益输送方,将她作为可牺牲资产,无任何支持价值,反而是潜在的风险源。
第三,公众舆论普遍不看好这场婚姻,预期极低。这意味着初期她将面临来自各方的轻视、刁难,甚至是更危险的试探。
处境评估:高风险,低支持,公众预期负面。
这确实是一个极具挑战的开局。没有现代医疗设备,没有团队支持,只有一个充满敌意的环境和一具陌生的身体。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但沈清辞的眼神却一点点变得锐利和冷静。在现代社会,她曾处理过跨国医药集团的致命副作用危机,平息过疫情引发的全球恐慌,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舆论战、媒体围攻、竞争对手的恶意中伤……每一次都是与死神的博弈。最终能够化解危机的人,永远是最冷静、最善于在混乱中寻找机会的人。
危机,往往也蕴含着转机。
替嫁冲喜,身份低微,处境危险……但从公关角度看,这恰好创造了一个极低的公众预期。一个懦弱无能的庶女,不会引起过度的警惕。而一个“将死之人”的冲喜王妃,只要策略得当,完全可以在预期差中创造机会。
至少,脱离了永宁侯府那个充满医学忽视和心理虐待的环境,本身就是一种改善。至于摄政王府这个新环境……她沈清辞,最擅长的就是在复杂系统中找到杠杆点。
轿子再次平稳地行进起来,唢呐声依旧喧嚣,却仿佛成了她思考的背景音。
她开始构建初步策略框架。
首要目标是生存和建立安全基础。在彻底评估王府环境和主要风险源(萧绝)之前,必须控制信息流出,保持低姿态。原主懦弱无能的人设,在初期可作为有效的保护色。
其次,是情报收集。她需要系统性地了解王府的权力结构、人员网络,以及最关键的一一萧绝的真实医疗状况。他的具体诊断是什么?预后如何?治疗史有哪些?这些医疗信息将直接影响她的生存概率。
最后,是资源构建。她绝不能将命运完全寄托在一个陌生且高风险的个体身上。必须逐步建立自己的支持网络和独立资源。原主身无分文,嫁妆想必也是象征性的,经济独立是长期安全的基础。
脑海中闪过几个可能的介入方案,但很快又被搁置。在获得足够数据前,任何干预都可能是危险的。
当务之急,是应对即将到来的初次接触和情境评估。
按照简化礼仪,冲喜婚事从简,但基本流程应该会有。她这个王妃,会得到怎样的“安置”?是直接医学隔离,还是需要面对那个传闻中的患者兼丈夫?
想到萧绝,沈清辞的心不由自主地紧了一下。那不是情感反应,而是对高不确定性情境的专业警觉。一个能让整个京城系统性地恐惧的个体,必然有其复杂的病理和心理背景。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刺激交感神经保持警觉。
无论如何,舞台已经搭建完成,她这个意外登台的演员,必须完成首演。而且,要演得毫无破绽,演得让所有观察者放松警惕。
低姿态,高观察,选择性干预。
这是她为自己制定的初步行动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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