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修罗王府:夜半咳声

沈清辞扶着那仆妇的手,迈过了摄政王府那高耸且冰冷的门槛。

就在她脚步落定的瞬间,身后沉重的府门发出了“吱嘎”一声闷响,缓缓合拢,最后“哐当”一声彻底关上,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与光亮,也将她与过去的世界彻底切断。

门内的世界,与门外喧嚣的街市仿佛是阴阳两隔。

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料、淡淡药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般冰冷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压迫感,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引路的仆妇约莫四十上下,穿着一身暗青色的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像是戴了一张面无表情的面具。她自称姓周,是王府内院的一个管事嬷嬷。

“王妃,请随老奴来。”周嬷嬷的声音平板无波,没有丝毫对新王妃应有的恭敬,甚至连基本的客套都欠奉,更像是在执行一项枯燥的程序。

沈清辞低眉顺眼,细声应了一句:“有劳嬷嬷。”

她小心翼翼地跟在周嬷嬷身后,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王府极大,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无一不彰显着主人极致的权势与财富。然而,与这份奢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股无处不在的死寂与森严。回廊曲折,深不见底,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沿途所见的下人不多,但无论是扫洒的粗使仆役,还是捧着物什匆匆走过的丫鬟,个个都敛声屏气,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脸上更是毫无表情,如同提线木偶。

他们见到周嬷嬷引着身穿大红嫁衣的沈清辞,眼中虽有瞬间的诧异,但立刻便垂下眼帘,躬身退到一旁,不敢多看一眼。

这种纪律严明到近乎诡异的氛围,比永宁侯府那种明面上的捧高踩低、吵吵嚷嚷,更让人心底发寒。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穿过几道月亮门,越走越是偏僻,周围的景致也渐渐从精致变得有些荒疏。

最终,周嬷嬷在一处名为“锦兰院”的院落前停下了脚步。

这院子位置僻静,门口虽也挂着匾额,打扫得也算干净,但比起一路行来所见的主院和那些明显更华丽的客院,这里显得过于朴素,甚至透着一股长久无人居住的清冷气息。

“王妃,这便是您的住处了。”周嬷嬷推开院门,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庭院,种着几株半枯不荣的兰花,显得有些萧索。正房三间,左右各有厢房,陈设简单,桌椅床柜一应俱全,但都蒙着一层淡淡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人打理的沉闷气味。

“王府规矩大,王爷喜静,最厌吵闹。若无传唤,王妃平日便在此安心静养,莫要随意走动,尤其是前院书房区域,乃王府禁地,擅入者……”周嬷嬷说到这里,顿了顿,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看了沈清辞一眼,虽未明言,但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妾身省得了。”沈清辞依旧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小声回答。心中却是一片清明:这哪里是安置王妃,分明是变相的软禁和冷落。将她扔在这最偏僻的角落,给予最基本的生存空间,然后任其自生自灭。

周嬷嬷对她的顺从似乎很满意,点了点头:“稍后会派两个丫鬟过来伺候。王妃一路劳顿,便先歇着吧。膳食会按时送来。”说完,竟不再多留,转身便带着一种完成任务后的漠然,离开了锦兰院。

偌大的院子,顷刻间只剩下沈清辞一人,以及那死一般的寂静。

她独自站在空旷的庭院中央,身上那件过分宽大的大红嫁衣,在灰扑扑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眼和讽刺。

她没有立刻进屋,而是缓缓走到那几株枯败的兰花前,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焦黄的叶尖。

指尖传来粗糙冰凉的触感。

这就是她未来的牢笼吗?

不。

沈清辞缓缓抬起头,望向庭院上方那一方被高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眼神里,之前的怯懦和不安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属于她沈清辞本人的冷静与锐利。

既来之,则安之。

无人问津,正好方便她暗中观察。处境艰难,方能锤炼心智。

她推开正房的门,灰尘在从门缝透进来的光柱中飞舞。她仔细检查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查看衣柜、床底、甚至墙壁,确认没有任何异常。这是她的职业习惯,确保所处环境的基本安全。

然后,她坐到那张硬邦邦的雕花木床上,开始梳理思路。

周嬷嬷的态度,代表了王府高层,至少是掌管内务之人对她的态度——轻视、漠视。下人们的反应,则说明了王府内部规矩森严,信息壁垒极高,想要从他们口中打探消息,恐怕不易。

而那个最关键的人物——萧绝,他对自己这个“冲喜王妃”,究竟是何态度?是完全无视,还是……另有用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弥漫开来,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

王府里没有点起太多的灯火,唯有廊下零星挂着的几盏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昏黄而晃动的光影,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将这座深宅大院映衬得更加鬼影幢幢。

果然,周嬷嬷口中的两个丫鬟来了。

一个名叫春桃,一个叫夏荷,看起来都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春桃脸蛋圆润些,眼神里还带着点没藏好的好奇和打量;夏荷则瘦削些,一直低着头,不敢与沈清辞对视,显得十分拘谨惶恐。

两人行礼问安的声音都细若蚊蚋,显然也是这王府底层里不起眼、甚至可能被排挤的角色,否则不会被派来伺候她这个明显失势的王妃。

沈清辞没有刻意摆架子,也没有立刻示好,只是用平和而疏离的语气吩咐她们简单打扫一下卧室,并打些热水来。

晚膳也送来了。食盒里的菜肴看起来倒是精致,两荤一素一汤,但触手只觉温热,显然并非刚出锅,而是不知从大厨房哪里匀出来的份例,甚至可能是别人挑剩下的。

沈清辞安静地用完膳,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春桃和夏荷在一旁布菜,动作小心翼翼。

“王府……平日里都这般安静吗?”沈清辞状似无意地轻声问道,仿佛只是随口感慨。

春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旁边的夏荷却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衣角。春桃立刻闭了嘴,低下头道:“回王妃,王府规矩严,下人们不敢喧哗。”

沈清辞点了点头,不再追问。看来,想从她们口中套话,还需要时间。

洗漱完毕,她挥退了两个丫鬟,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以及那座寂静得可怕的庭院。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头。

在这里,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现代社会的那些经验和人脉,在此处毫无用处。她所能凭借的,只有自己的头脑和意志。

她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

夜深了。

沈清辞吹熄了灯,和衣躺在冰冷的床铺上,却没有丝毫睡意。身体的疲惫抵不过精神的高度警觉,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声,远处隐约传来的、规律性的甲胄摩擦声(应是巡逻的护卫),甚至庭院里偶尔爬虫钻过落叶的细微窸窣声,都清晰可辨。

这座王府,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而她,正身处兽口之中。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际——

一阵风,送来了某种声音。

那声音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穿透了重重楼阁与庭院,缥缈得如同幻觉。

是咳嗽声。

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仿佛撕裂绸缎般的质感,断断续续,压抑着极大的痛苦。与白天在门口听到的那一声如出一辙,但此刻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听来,更添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诡谲。

这声音……是他吗?

萧绝。

那个她名义上的丈夫,这座王府真正的主人。

沈清辞屏住呼吸,凝神细听。那咳嗽声时断时续,像一根冰冷的丝线,缠绕在寂静的夜空里,也缠绕在她的心上。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真的如外界传闻那般,是个随时会择人而噬的疯子吗?这夜半的咳声,是病弱的证明,还是某种不为人知的伪装?

而自己这个被硬塞过来的“冲喜王妃”,在他的棋局里,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盘旋,却没有一个答案。她知道,在这座深不见底的王府里,危险与秘密并存。而那持续传来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咳嗽声,正昭示着,她与那个男人的纠缠,才刚刚开始。

长夜漫漫,这咳声,注定要成为她穿越后第一个夜晚,最深刻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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