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厢房。

谢钰看着双手奉上棍子,跪在地上“负荆请罪”的二哥,不赞同道:“阿兄这是在干嘛?我真没事,你快起来吧。”

二哥素来疼他,虽然是个坑弟弟选手,但谢钰从没怪过对方。

“不。”

谢承伍摆了摆手,不顾阿弟劝阻,转头面对着被自己气得面色铁青的父亲,一脸坚毅地说道:“爹,你动手吧!”

谢勇确实气得不轻,小儿子额头上的包足有大拇指大小,可见被砸得多重。

他一把抽过木棍,“啪”的一声用力打在大儿子的背上,骂道:“老子让你不长记性,这回非要给你揍得痛晕过去不可!你说说看,小三儿经得住几次你这样的祸害?”

谢承伍咬紧牙齿,一声不出。

“啪!啪!啪!”力道之大。

“爹,我受伤并非阿兄本意,你莫要再打他了。”

谢勇还在气头上,又挥了几下棍子,二哥被打得闷哼一声。

“爹,别打了。”谢钰不忍,说着就要下床。

这时坐在一旁的徐香兰终于说话了,“行了,孩子知道错了就行。”

作为谢承伍的继母,她自认做到了公平对待每一个孩子,心中无愧。

但每每见到钰哥儿病弱,没有精气神儿的模样,她就心疼得厉害,总觉得这孩子从前好像没什么想要活下来的劲儿。如今眼看着好起来了,她就忍不住偏疼一些。

只要钰哥儿有一点不好,徐香兰就格外难受。也就看着继子受了这顿打。

“看在你阿弟和阿娘的份上,就饶了你这回,再有下次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谢勇扔了棍子,见大儿子起身后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就来气,于是又一巴掌拍了过去,“男子汉大丈夫,些许疼痛算得了什么,日后做事可晓得谨慎小心些了?”

“知道了,父亲。”谢承伍顿时老实道。

看爹这力道瞧着是没偏心,谢莲满意地哼了一声,转身出去端菜了。

晚食是一大盆清炒白菜,半碗腌萝卜,五块麦麸饼,还有一锅掺杂了大半米糠的陈米。饭桌上不见一点油腥,仅有在炒大白菜的时候,锅中抹了一层猪油。

谢钰往嘴里夹了一筷子白菜,接着再低头吃一口糠饭,可混合着咽下时依旧十分剌嗓子。

谢承伍饿极了,捧着碗吃得欢快,不一会儿就忘记了方才挨揍的事。

他一边吃一边感叹:“大米饭真香!”

谢莲见此也加快了扒饭速度,仿佛在和二弟比似的,生怕对方抢了自己的口粮。

谢钰是一家人中最斯文的那个,由于活干得不多,天太冷或太热都在屋里待着。这才养了一副白生生的清秀样貌,吃饭也是不争不抢,表现得十分乖巧。

夫妇二人又哪里知道,儿子只是剌嗓子,吞咽得艰难罢了。

谢勇瞅了大儿子的脑袋瓜子一眼,咂咂嘴道:“这哪是什么大米饭,上回于总旗家儿子的满月酒,那桌上摆的才是白花花的大米饭呢,一粒谷皮都见不到。鸡鸭鱼肉也是应有尽有,还有几大坛子酒。”

谢承伍张大嘴,瞪大眼睛,想象不到那样的场面是什么样子。

谢莲鼓着腮帮子道:“这世上还有不含糠的米饭?这得多浪费啊!”

谢钰好几年没吃过那样的饭菜了,闻言舔舔嘴巴,乌溜溜的眼睛认真看着自家父亲:“爹,总旗大人那日可是请你吃过了?好吃吗?”

谢勇讪讪,不好说自己是去当搬运工的,只用笑来掩饰尴尬,“小孩子问这么多作甚?好好吃你们的饭吧!爹可听说交州那边别说朽米糠皮了,吃的都是雪馍馍,知道什么是雪馍馍吗?就是雪锭子和泥巴做的馍!”

“啊?”三小孩满脸惊恐,忙埋头造饭。

谢勇轻咳一声:“不过莲姐儿说得没错,于总旗家就是奢侈浪费。咱们皇帝老爷啊信佛,听说连他每旬都有二十日和老百姓一样吃素呢,还常常穿麻衣草鞋,与众生共苦。”

谢承伍不可置信:“难道皇帝老儿也没饭吃需要种地吗?他用的锄头莫不是金锄头?”

谢莲点头:“端的肯定也是大金碗!”

徐香兰嗔了丈夫一眼,笑骂道:“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皇帝老爷也是你们能编排的!?别带坏了孩子,在外面可不准说这话,听到没?”

“不说了,不说了。”

谢勇憨笑着伸手去搂妻子的腰,不要脸皮道:“娘子教训的是,好听极了,再多骂为夫几句罢。”

丈夫过于孟浪,让徐香兰脸一热,不禁瞪了瞪他说:“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什么!”

谢勇嘴角高高扬起,低头喝了一大碗热汤。

谢钰就着爹娘的打情骂俏,吃得正香,米糠也不是那般难以下咽了。

谢莲咽下最后一块麦麸饼,环顾一圈,状似无意地说:“爹,娘,厨房米缸已经见底了,你们屋里可还有粮?”

谢勇闻言,汤也不喝了。

徐香兰发热的脸颊突然降温。

谢承伍呆了呆,麦麸饼啪嗒掉在桌面上。

谢钰一看便明白,家中怕是又断粮了。

为什么说又?因为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好几次,虽然每次都有惊无险,也不知道后面出现的粮食从何而来,但每当他看到干干净净的米缸时还是忍不住担忧。

他如今年岁尚小,没念过书,有心想为家里出出主意,却也不敢太过出格。只能通过一些小事,表现出几分聪明来。

因为生活在这样的社会当中,被规训,被灌输世世代代都必须臣服在皇纲王宪之下,军户是绝对不能翻身做主的。

不是说没有聪明人,翻不了身,而是不可以,不准翻身。

谢钰上辈子虽是工科生,但对历史一直都很有兴趣。

读史可以明智,知古方能鉴今。他不仅熟读各朝历史,还主动学习了解古人们的日常生活。并用闲暇时间运营了一个“科普制造,古法复刻”的视频号,收获了百万粉丝。

这也意味着他在大周朝,应当有谋生的本事。

可偏偏谢钰投生到了军户家庭,他的一切都只是上官的私有物。

谢钰不想认命,大周朝规定正军不得从商,但没说过军余不可以从商。虽然不能通过科举改变命运,但他可以赚钱,赚上官们看不上眼的两三个铜板,让生活至少不会太过窘迫。

饭桌上,谢勇放下筷子,沉思片刻后道:“明日就是下元节,咱们一家人也该回祖宅祭拜一下先祖了。”

“钰哥儿长这么大,还没去过爹小时候的家吧?明日一大早咱们一家人就都回去看看!”他最终拍板道。

谢钰眼珠转了转,看来事情又有转机了,莫非是回去求粮食?

大周国祚一百余年,有过十四任皇帝。

由于允乐帝大力推崇佛教,建寺院数千余座,并大兴佛事,广建道场,因此大周佛教之风尤甚。

下元节本是道教的修斋之日,但大周百姓在这天却最喜去寺庙拜佛,请求僧人诵经祭祀祖先亡灵,以及为亲人祈福。

谢钰家的堂屋前便摆放着一尊观音菩萨像,手持法器,宝相庄严。

观音圣像前香火缭绕,谢勇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观音菩萨,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有求必应。”

不知怎的,今岁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下元节这日,雪势渐小,可冷风却带着凌冽之势吹得院中树叶哗啦作响。

谢勇拜完,起身搓了搓冻得冰凉的双手,对几个孩子笑道:“今日咱们便去祖宅祭祀先祖,顺便向你们伯祖父与姑祖母讨要军装盘缠。相信有观音菩萨保佑,他们断然不会拒绝!”

徐香兰白了丈夫一眼,平日里从不见这人拜过菩萨,每次都是有所求的时候才来意思意思一下,心如此不诚,观音菩萨不怪罪于他便是幸事了。

她道:“快走吧,再磨蹭咱们可赶不上午食儿。莲姐儿也真是的,米缸空了这等大事也不知道提前告诉爹娘。”

谢莲只听进去前半句,惊喜道:“太好了!伯祖父与姑祖母家还吃午食啊!”他们今儿早上可是什么都没吃。

谢承伍吸溜一下鼻子,姐弟三个只有他小时候去过老宅。姑祖母家卤鹅的味道已经不太记得住了,但那时候他舔手指的模样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只有谢钰发愁:“我们都走了若是总旗大人发现地里没人干活怎么办?”他们家的地还没翻完呢,他怕爹受责罚。

谢勇感叹自家怎么出了这么个老实孩子,虽然聪明但也太实诚了些。

他伸手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解释说:“家里都断炊了,谁还给他种地?于总旗可是宁愿我们将主意打在别人头上,也不想给他找麻烦。况且,就算我们一家子当了逃兵,他还能帮忙瞒着不上报,然后自个儿高高兴兴地将土地兼并了,重新再找人耕作。”

“也是,报给宋百户,他还能得一大功劳。”谢钰小小声叹气,心想若他们当了逃兵,也是难逃一死。

大周朝的军户与民户虽是两个行政体系,但却是混居状态,军户服役的地方距离原籍并不远,有的甚至就在同一个县。让他们就地娶妻生子,为的便是将军户的社会关系绑定在一处,减少逃兵,且能够便于上面之人的管辖。

香樟堡地处延西省益州府端安县,谢家原籍就在端安县县城里。

当年谢钰的曾祖父母在县城也是小有家业,可与益州毗邻的匈奴与鲜卑族屡屡作乱,大周朝当时又与北部齐国打得不可开交,一时间顾不上益州这边,使得蛮夷的铁骑踏破国门,四处烧杀抢掠。

延西都司只得在原地大量强征百姓抵抗蛮夷,谢钰的曾祖父便是这样被编入军籍的。

军户不得分家,是为了当正军离世或当了逃兵时,地方官能拿着赋役黄册到原籍勾取正军。而军余也就是正军的家属,需要一次性付给正军军装盘缠。

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谢家为了不受到勾军影响,在谢钰的曾祖父去世后,自家人内部定了契约:若有人主动入军籍,将来娶妻生子后也从他的家中出人服役,老宅会将家产的七成全部赠予他。并且将来每勾取一人,老宅就会付他五两银子的军装盘缠。

这个契约,谢钰那见钱眼开的祖父同意了。

可这么多年下来,祖父祖母又离世得早,那些银子被祖父花得一分不剩。就连谢钰父亲的军装盘缠,在娶了两任妻子,又生了几个孩子以后,也花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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