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幕又亮了起来,场景变成了一座布置精美、陈设华丽的宫殿。
作为曾经皇宫的熟客,顾纯一眼望去,觉得十分眼熟,却怎么也没认出来这是哪儿。
“这是太后的居所,颐宁宫。”文曲解答道。
原来是顾老太后住过的地方,顾纯恍然。
想当初坐在顾老太后膝上时,她才刚穿来没多久,对什么都感到好奇和新鲜。难得出门一次,又是去皇宫,她兴奋地眼神四处乱飘,没几次就把颐宁宫的景致都记住了。
当时的颐宁宫简朴又雅致,哪里像此时这样富贵逼人,也难怪她没认出来。
“皇帝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他和皇普皇,呸,皇虎皇,呸,皇甫防……呸呸呸!”
顾纯及时制止了文曲的强己所难:“……皇帝和皇后到底怎么了?”
“前世太子大婚的时候,你还在禁足,没能入宫,所以皇帝在假山醉酒的时候,只有皇甫昊在他身边。没有人觉得皇帝那么直的一个人,会突然变弯,喜欢上皇甫昊那么一个,十里外都能闻见骚味的男人,这事就不了了之了,跟当时的你也没什么关系,所以没有分屏显示。”
顾纯点点头。她记得当时分屏显示的是赵姨娘和皇甫星,前者被二老爷命人锁在房里不许出门,没能赠出那枚戒指,没能送女儿出嫁,也没收到皇甫星给她留下的荷包。
皇甫星倒是托嫡母转交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她本以为嫡母向来对她不错,又是看在太子妃身份的份上,要求总能达成,却不想那个荷包转手就被嫡母给烧了。
文曲继续道:“没了你的存在,皇后就没有大闹一场,皇帝则自以为心里话都对皇后说完了,也就没再说一次。可皇后毕竟没听到啊,于是跟皇帝就这么误会着,貌合神离着,最终成了一对怨偶。皇帝死的时候,皇后没为他流一滴眼泪。”
“这跟二十年后有什么关系?”
“正因为皇后对皇帝失望透顶,因爱生恨,所以越来越偏向自己的娘家,这也就是皇甫家那波神奇操作能成功的主要原因。”
“所以……到底是什么操作,能让你称之为‘神奇’?”
“你不是不喜欢剧透么——快看,主角登场了。”
与宫殿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已经成为太后的皇甫氏无妆无饰,一身白衣,披散着长发,跪在大殿中央的一张草席上。
“这叫席藁待罪,是古人的一种请罪方式,跟负荆请罪异曲同工。但在我个人看来,负荆请罪那是诚心道歉,席藁待罪却总有很重的逼迫意味,就好像是在说:‘你必须原谅我,不然就是你涵养不够。’”文曲解说道,“皇后现在是太后了,当朝皇帝的亲生母亲,在以孝治天下的封建朝代,她这么一搞,让楚云澈被动又难做。”
因为年纪渐长,此时的楚云澈成熟了许多,蓄了胡须,看起来温和又儒雅,眉宇间却满是哀伤与失望:“母亲,我只问您一句,皇后之死,到底是您的意思,还是舅父们的意思?”
顾纯:“?!”
皇甫星死了?
还是皇甫家的手笔?
皇甫星不是皇甫家的皇后么,杀她干嘛,图什么啊?
“这还不是最神奇的呢。”文曲嘲讽道。
皇甫太后逼视着楚云澈:“有区别么?”
楚云澈无力地道:“于律法而言,没有区别,但对于我来说,区别很大。如果星儿的死不是出自母亲之手,他日九泉之下,我便还有脸见她,也许她不会迁怒于我,也许我和她还能再续前缘,否则……”
“没有我的支持,重重宫闱,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杀死皇甫星。皇帝聪明一世,会想不到这一点么?”
“母亲……”
“那又如何?”皇甫太后站起身,走到楚云澈面前,抬首看他,“你不想逼死我,就必须保住皇甫家,把你的舅父们从牢里放出来,把皇后之死一口咬定成难产所致,从此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你是皇帝,皇甫星是我们皇甫家的皇后,她的死是为了让皇甫家摆脱当朝外戚的身份,让皇甫昊等人早日踏足官场之巅,成为我们的助力。这是咱们的家事,满朝文武除了顾氏都看得清,平日里那些啰里啰嗦的言官们,这次不也只有几个开了口?皇甫星死都死了,又没为你诞下皇子,难道为了她一个人,你还想影响咱们全家么?”
楚云澈定定地看了母亲一眼,重重一叹:“那是母亲的家,不是我的。”
皇甫太后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我姓楚,不姓皇甫。”
“可、可那也是皇甫星的娘家!”
“所以我这一生,都注定要对不住她了,来日也无颜见她,更不敢奢求来世,只能就这样放手了。”
楚云澈分明在温柔浅笑,皇甫太后却真的开始害怕了:“你……你疯了吗?”
“是我疯了,还是母亲和皇甫家疯了?就算没有星儿的事,我还是皇帝,母亲为何默认,我会允许外戚坐大,干扰国政?”
皇甫太后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你跟你父亲真像……”
“多谢母亲夸奖。”
皇甫太后又是冷笑又是流泪:“这帝位有什么好的,男人一坐上去,就都变了样。他当年在封地待我如何,入宫之后待我如何?你父亲活着的时候,任顾老太后欺负我,你父亲死了,你那些远的近的舅父们也欺负我,如今连你,我的亲生儿子,也要开始欺负我了,是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贵为太后了,也还是不能顺心遂意?”
“星儿又做错了什么呢?”
“谁让她生在皇甫家?为了全族的兴盛,牺牲她一个出嫁的女儿,有何不可?”
“就像当年,为了太子妃之位,牺牲掉顾纯一人么?”
“你……”
“是,我知道,我很早就知道了。”
在他婚后发现皇甫星根本不喜欢自己的时候,在他总是见皇甫星魂不守舍、郁郁寡欢,参加了顾纯的葬礼就病倒,得知了赵姨娘死讯更险些病故,从此身体一直不好之后。
他也曾经想着,既然顾纯已经死了,就不要继续折磨活着的人。
如今看来,都是报应。
“母亲也是女子,是皇甫家的出嫁女,倘若有一天成了家族的绊脚石,难道也愿意为了家族,牺牲掉自己么?”
“你到底想怎么做?”
“谋害皇后,罪同谋逆,十恶不赦,当诛满门。”
“澈儿……”
“我不想再自私地包庇下去了。太后毕竟是朕的亲生母亲,可网开一面,禁足宫中,了此残生。”
“你……你不能这样,澈儿,你听母亲的话……澈儿,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皇甫家满门抄斩的血腥场面,被文曲贴心地打上了马赛克:“全族上下只有皇甫昊一个从容赴死,其他人都吵吵嚷嚷哭哭啼啼的,吵得很,我把声音也消了。”
同日,皇甫太后自缢于颐宁宫。
楚云澈下罪己诏后病倒,过继了一位太子,英年早逝。
此时顾侯已经致仕,怀抱妻女牌位,隐匿于山水间,新帝由顾氏七兄弟辅佐。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文曲观察了一下顾纯的神色,“那你觉得解气吗?”
顾纯盯着暗下来的荧幕,想了想,摇了摇头。
她倒不是圣母心泛滥,只是忽然觉得,在某种意义上,他们跟她并没有分别。她或许曾经愤恨过,但此时仍物伤其类更多。
无限唏嘘。
“我有点渴。”
“可能是之前哭得太猛,有点脱水。”
“爆米花和可乐没有,奶茶有么?”
“……”
“我还没喝过奶茶呢。”
“……要珍珠吗?”
见顾纯立即星星眼地看着自己,一扫方才所有阴霾,文曲对人类情绪之多变的理解,又上了一个层次:“……给。”
顾纯欢喜地捧着奶茶杯看了又看,晃了又晃,才把吸管插进去,满满地喝了一大口:“好甜!”
看着顾纯这副样子,文曲忽然感到心里有一处柔软了起来。这种特别又新鲜的感觉促使他鬼使神差地拿起遥控器,找准了按键,没给自己任何犹豫的机会,按了下去。
“还有更甜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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