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走远,莫大芳又把手揣进袖子里,摸着里头的册子,眼神落在火堆上架的锅里。
滚烫的杂粮“咕嘟……咕嘟……”冒泡,蒸腾的热气袅袅生发,散在空气里。
一声吞咽的声儿传过来,他寻着一看。
见了个黑猴子一样的干瘦小娃娃,七八岁样子,正蹲灶房墙一角,砸吧着手指头偷瞄他。
他勾起嘴角,轻笑一声,招了招手。
小黑猴儿欢快的跑过来,眼神里都是馋,“莫协吏,那些人走了,锅里的饭我能吃吗?”
“可以,不过……”莫大芳眼里有了笑,故意停顿下来。
“唔?又要给大灶上工的王三爷爷带什么话吗?”
“对!”他摸了摸小娃娃枯燥的头发,“去大灶找王三爷爷,告诉他,让大家伙儿下工都来菜棚,要早来。”
“话带到,你拿两只碗过来。”
小黑猴狠狠点头,两条细腿儿迈开就跑,单薄的宽裤腿空荡荡的甩。
用木棍拨出没烧尽的柴火,火势败了下来,锅里沸腾的杂粮慢慢平静。
不多时“哒哒哒”地跑声越来越近,黑瘦的小身影捧了碗来。
莫大芳给两人一人舀了一碗,吃完饭,小娃娃捧着空碗走了,王三爷几人带着自己兑换的口粮过来了。
王大柱吊在最后,手里抱着自己领的口粮,见着一大锅饭,疾走过来。
莫大芳招呼大家坐下,自己去了灶房借了碗,又用今天的晚饭换了一盘咸菜。
一大锅饭几人分了分,很快见底。
李小白扒拉着碗里的饭,眼珠子斜斜盯着莫大芳怀里。
他咽下一口,举着筷子点了点那鼓鼓囊囊的地儿,“藏啥啦?啥宝贝?”
莫大芳神秘一笑,“好宝贝。”
一句话勾起几人好奇,四人纷纷盯着看。
王大柱端着碗伸脖子,“什么宝贝,我瞅瞅……”
“这宝贝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算宝贝了。”
王二柱、李小白追问,他就是不说。
吃完饭,莫大芳嘱托其余人守在外头,叫了王二柱进菜棚,自己也举个火把先进去。
李小白翻着白眼“嘁”了一声,“神神秘秘,还背着人。”
王家父子也好奇,王大柱转身去扒门缝,被王三爷训斥着又坐回来。
一直到后半夜,篝火的柴续了又续,两人才打里头出来。
莫大芳抱手臂搓了搓,“你们回菜棚睡吧,我跟王二柱守夜。”
三人早困的不行,迷蒙着眼进了菜棚,见箱子挨个放在地上,正好做了床。
一夜无话,早起的人都去干活。
莫大芳整夜没睡,靠在门框子上打盹儿。
本想让同样没睡的王二柱请假,结果小伙子愣是看不出困意,又去了干活。
天上太阳越升越高,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暖的人直犯困。
莫大芳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这一睡就睡到下午。若不是饿醒,怕是还不会醒来。
刚醒的脑子晕晕沉,像灌了铅。
他捏着眉心坐起来,摸了摸袖子里的册子,眼神突的顿住。
菜棚外的地面一片凌乱的脚印,直朝着菜棚两扇门去。
推开门,货箱子连着冬衣都没了。
他退出门外,头重脚轻的抬头,望了眼天上的太阳,心里就纳闷的不行。
大白天给人下药盗官产,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法律了!
就算白天人都去了河道,但这也太猖狂……
一队脚步声匆匆而来,为首的正是白脸李秀才。
他迈着稳稳的脚步,一步步过来,站在门前背负手往里头瞧。
瞧完冷哼一声,斜眼瞟过站在原地发呆的莫大方,“莫大芳!1520件冬衣丢失,该当何罪!”
“冬衣在你手里,不好生看守,竟是在睡大觉。好大的胆子!”
莫大芳揉了揉沉重的脑袋,什么也不想说。
这局设的太粗糙,不想跳?明着推你跳!
不跳不行……
李秀才呵斥完,见他整个人无精打采,话也不敢说,哼哼冷笑两声,对身后的人招手。
“抓起来!”
莫大芳耷拉着脑袋,揉了揉肚子,由着人把绳子绑在身上。
两个大汉押着他,关进一间狭小的茅草屋,关门上了锁人,然后离开。
他站在房顶漏光的屋内,踹了踹脚下散乱的枯草,直踹作一堆。
一屁股坐下,看了眼头顶光源进来的地方,倒头又睡了下去。
现在他脑袋昏沉,又被关起来,索性还是继续睡吧!
“莫大芳……莫大芳……”
“别睡了!快醒醒!”
“他怎么还不醒?”
“继续叫……”
“醒来!莫大芳!”
一声声的叫唤在喊,莫大芳睁开眼,绳子绑在身上,血液不流通,现在浑身又酸又麻。
他呻吟一声,屋里漆黑,抬头看不见光亮。
听着两道熟悉的声音,他在酸麻中“嘶嘶”吸气,难受的问了句,“别叫了,带吃的没,饿死我了。”
有什么东西从破损的洞口投了下来。
“他让我带话,明日中午曹监作回来。”
王二柱话落,李小白惊了,“谁呀!我怎么不知道。”
莫大芳把自己靠在木柱上,弱着气息说道:“行了,你们赶紧回去吧,别让人发现。”
王二柱在外头低低的应了声,李小白不满的闭嘴跟着走了。
莫大芳在黑乎乎的屋里挪着屁股,背着手,在落地的范围摸索一会儿,摸到一块饼。
饼到手了……就是到不了嘴……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莫大芳已经饿的没有了力气。
昨晚的饼吃了,至于怎么吃的,一言难尽,他不想回忆。
到下午,茅草屋的锁打开。
昨天的两个汉子进来,见他虚弱的躺在地上,叫道:“莫大芳,起来!曹监作传唤你。”
莫大芳眼睛睁开一条缝,动不了。
绑了一天多,四肢麻木到失去知觉,他想起来也有心无力。
见他只睁睛不理人,其中一人扯了扯他,见他还不动,怀疑人出问题了。
“怎么办!”
“就这样带过去吧!”
两人说着,便一人拎起一只胳膊就拖着他走。
到了曹监作帐里,进门后,一把将他扔在地上。
莫大芳趴在地上,腰酸背疼腿抽筋,还“嘶嘶”倒吸着气儿。
章老头拍着圆滚滚的肚子,上前一步脑袋微斜,笑话道:“哟!莫协吏,这才多久不见,咋说个话只会嘶嘶了……”
莫大芳转着眼珠子,从地上一堆人的脚里落到最近的章老头身上。
他弱声问道:“可以松个绑不,胳膊腿快断了。”
李秀才居高临下的垂下眼皮,“丢了1520件冬衣丢失,还没治你的罪,就还想松绑!”
“莫大芳!”曹监作从椅上起身,绕过桌子出来,沉脸喝声道:“你一个协吏,算账才是你的事儿!如何插手官产?分不清职责所在?你有几只手,那是你可以碰的!”
“本监作不过离了几日,你就这般胆大包天!”
莫大芳缓了这么一会儿,撑起肘关节,费力的坐起,“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他昂头捋着那天的起因,“我本在算账,来了刘吏员和章协吏,说出事了!咱本想去看看什么事儿,哪知就莫名其妙的管了事儿……”
“曹监作!您明查!千真万确,咱不想管也不该管。可那天冬衣没人接手,能做主的都不在,役夫又闹起来,眼看就要闹大了,几位吏员对我寄予厚望,咱不敢不管啊!”
曹监作一双眼凌厉扫过右方,当时在场的几个青衣小吏站不住了,一个个出来解释。
张小吏最先去叫的莫大芳,但也是受大家撺掇,事后反应过来也悔的不行。
“曹监作,冬衣没人接收,您又不在,这不……只能想到您器重的莫协吏。”
“是啊,是啊。”另一个山羊胡子的小吏出来 “一直以来,大小事儿都倚仗您处理。有事儿头一个想的就是赖您给个主意。可那天您不在,这不就找上了莫协吏。”
又一个中年小吏开腔,“多亏莫协吏在,那天才没出大事。 ”
“对啊……”一个年轻小吏先是帮着应和,又辩解道:“平日大家都找曹监作拿主意,您不在,一下子失了主心骨,都慌了神。”
曹监作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几人,“诸位同僚这是明里暗里在刺曹某,嫌我管的太多了?”
“曹监作明察,可是没有!”
“您可是参军大人指定的人,哪里有管多一说。”
“看您说的,怎会,没有没有……”
……
几个青衣小吏七嘴人舌的否认,又是摆手又是摇头。
莫大芳苦笑:“曹监作,当时火烧到了眉毛,冬衣不收不行。役夫若闹起来发生民变,后果不堪设想。”
“既收了冬衣,为何不收进库房?”曹监作话虽对莫大芳,可一双眼却如刀子一样看向冯计史。
桌子旁边的交椅上,冯德祥一直闭眼靠在椅背上。
曹监作话落,他缓缓掀开眼皮,平静的迎上那道锐利的视线,“那日事情已经传入县尊耳中,需拿个交待上去。直接入库,是认下鹿鸣河道发生动乱?还是承认了曹监作失职?一批冬衣也未能处理妥当,逼得役夫险些酿成民变?”
“莫协吏乃是你得用的左右手,冬衣暂时交给他保管,再合适不过的权宜之计。待曹监作回来,自有定夺。”
“老夫不过一计史,本只管帐目钱粮。若越俎代庖,贸然替曹监作拿决定,岂不是坏了官场体统,公然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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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降温厉害,大家多穿衣服,注意保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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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追问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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