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妄自被带入训练场后便有些焦躁,在狭小的笼子里来回走动,对着站在队伍前的五名白袍弟子摆出一副警戒状态,发出咕噜的警告。
“叫到代号的跟我。”
五人依次宣读手里的名册,将剩下的三十一人安排妥当。
负责夜岚的弟子是个胖墩墩的矮个子,等夜岚他们在他身前站好,便招呼着几人跟在他身后。
从犄角旮旯里的一扇小门穿过,暂时出了他们居住了**年的院子,接下来的路对于夜岚他们来说极为陌生。
和来时的山路不同,这条路上布满车辙,两侧是大片的农田种上了蔬果,远远地还能依稀见到几片用田埂围出的池塘,漂着绿油油的菱叶。
穿过饲养鸡鸭的田地,沿着山坡向上几人终于到了目的地。
那是联排的五间房子,屋后的小山坡上种满了果树,屋前是一片大空地,一间平房坐落于空地的边缘,隐隐散发着血腥味。
有六人站在屋前等着夜岚他们的到来,几人皆是统一着装,看起来手脚利索,十分干练。
“随俺来,你要用到的东西在后边。”
一位看起来憨厚老实的伙计找上了夜岚,叫他提上笼子跟着他走。
他的每一步都迈得极小,保持在夜岚身侧半个身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夜岚的表情。
“长老要你们给新来的娃娃做菜,让俺过来打下手。”
从屋前的空地进入其中一间房子,短短的一段路程甚至只足够伙计说完这句话。
夜岚却没有半分反应,直愣愣地呆滞在原地。
震惊?愤怒?
绝望像空气一般被吸入肺部,即使他从未相信过拘魂,却也觉得深感背叛,这一瞬夜岚对那一家子无辜人更加感同身受。
‘历心考验’再一次重塑了他对恶的认知。
即使这道指令再恶意满满,他们也需要立刻执行。
这便是拘魂的最后一场测试,高于情感、高于利益,不能反抗,绝对服从。
抿了抿粘连在牙齿上的嘴唇,颤抖着放松提着奶妄的笼子,行尸走肉般踏入了厨房。
厨房里器具齐全,锅碗瓢盆,一应具有,却又异常干净,让提着笼子进去的夜岚显得格外突兀。
做菜的食材要取自哪里自是不言而喻。
夜岚的状态让每天都处理肉食、习惯生命在手下咽气的伙计也有了恻隐之心,他斟酌了一番,用最温和的语调开口,“别负担太大,你吃过的鸡鸭鱼肉也是这么来的。”
奶妄自进了厨房以后便格外乖巧,安分的和平常截然像是两条狗,耷拉着脑袋不吵不闹地趴着。
笼子没被攥住,啪地一声跌落在地,连带着奶妄也跟着从没有合紧的笼门一屁股摔在地上。
受不了一点委屈,惯会撒娇的娇气包这回没发出一点声响,乖乖地贴着夜岚的腿卧下。
只是向来追随夜岚身影的眸子这次紧盯着地面,从不知疲倦的尾巴也无力地搭在地上。
还记得八年前初见奶妄的日子,因为他和书本中威风凛凛的妄兽很像,因此夜岚选择了他作为陪伴,小小的一只能被轻易地捧在手心里。
八年的时光让奶妄从哼哼唧唧地喝奶到用小奶牙咬着脚踝打闹,再到如今半人高,总在门口等着夜阑回家。
治愈着这段并不光鲜的日子。
为什么不跑!没有困住你的笼子,为什么不走!远远地离开,然后奔走在田间地头,像真正的妄兽一般自在。
夜岚想问出声,却又没法与其说出自己的本意。
踏入厨房的那一瞬他思考了很多,在万千可能中抽丝剥茧寻找两全其美的方式。
他想只要奶妄自己蹿出去,凭着夜阑的优秀作为筹码,或许要吃些苦头,但他们两个都能保全性命。
而不是一如平日里守护神般地候在他的身边。
“知道浇驴肉吧,长老让我带话他想尝尝若是用狗做出来的会是什么味。”
本在前院待着纳凉的弟子走了过来,见到被养得油光锃亮的奶妄眼里满是贪婪,“哟,之前还没仔细看,这品相可以啊。”
话音未落奶妄忽然起身,动作迅速,离弦的箭矢一般朝着那个还在端详着他的弟子咬去。
那名弟子虽是大腹便便,但矮小的身材让他反应迅速,外加上金乌弟子就算是再怎么荒废也有上好的功法护身,狼狈地避开奶妄的偷袭,用了十足的力量一脚将其踹开。
“他娘的,畜生就是畜生。”
碰的一声巨响,奶妄的身体砸在了厨房的墙壁上,又重重地摔落在地。
夜岚克制着内心的冲动和迈出脚的本能,追寻着奶妄的身影。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突然,只有墙上的一片血红无声地记录着那一瞬间的惨无人道。
躲藏了许久的眸子终于又看向了夜岚,这是他自进厨房以来看向夜岚的第一眼,或许也将是最后一眼。
委屈扒拉地呜呜着撒起娇来,一如之前每次被忽视时那般,却没有以往故意吸引人注意时发出的惨烈怪叫。
眼巴巴地望着夜岚似乎要将他刻入灵魂里。
这一生太短我不知足,希望来世再见还能再寻来。
你还认我吧。
“死了?那真可惜,既然如此也别浪费,炒了吧。”
看着安详闭眼的奶妄那名弟子觉得无趣,朝着奶妄方向唾了一口痰唾,‘没劲’,说完便离开了厨房。
夜岚强撑着让泪水只在眼框里翻滚,捧起奶妄脑袋的双手不停地颤抖,脑海里一幕幕是他们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八年的陪伴,一辈子都回忆不完。
于他,于夜阑,奶妄都是最好的伙伴,是一起生活的家人。
而当拘魂让他做主厨,奶妄便成了自我献祭的食材,是丧命他刀下的亡魂。
他厌恶这个身不由己的世界。
踏在他人的牺牲上苟活,肩上欠下的债越来越重。
但他又得继续走下去,他的性命在一段段被给予中已经并不完全属于自己,他必须踏上皑皑白骨铺成的登天梯离开这片深渊。
将阳光撒下去。
“他是不想你沾上血的。”
一段温热附上了夜岚的双眼,随后他便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被迫回到了意识空间。
夜阑又一次接下了他要走的路。
打下手的伙计已经将水烧开,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奶妄打起呼噜时也是这种声音,有次他嫌吵,隔天早上一起床就将奶妄挨着他床板的窝往外挪,但晚上回来又被奶妄叼回了原位。
剥皮、切剁,下锅焯水。
是情感赋予了生命别样的意味。
夜岚知道,那个钟爱撒娇、经常哼哼唧唧、会耍小心思,出门时会眼巴巴地盼着,听见动静会不知疲倦的往外跑的奶妄,自此无法再与他创造新的回忆。
所谓经历过生死,便是从某一天起,人们在你面前有了避讳,他想奶妄于他和夜阑来说也如此,那是一个再也叫不出口的名字。
夜阑机械地完成任务,翻炒、装盘,再交给那名伙计,目送着对方离去。
等一切又归于寂静,夜阑扶着灶台干呕。
除了他们那一年的特例,每一年轮回阁入编新人时大家都会聚在一起享用晚餐。
各种不常见的食材烹饪成佳肴,极为丰盛,那时夜阑每一道菜都夹过一筷子品尝。
没过一会便来了一个侍从,先是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夜阑,然后将奶妄的皮毛骨骼一一收集,再逐一记录。
随后另一个侍从走了进来,递给他一张纸,那人对着两张记录反复核对,确认无误后,这才带着奶妄的尸首离开。
夜阑知道不能再多做停留,调整状态也跟着出了厨房。
带他过来的那名白袍弟子在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下摆了把躺椅,晃着扇子悠闲地躺着,嘴里不成调地哼着艳曲,好不快活。
院子里站着的两人和夜阑一样完成了他们的任务,候在这等着下一步指示。
一个身强体壮剃着寸头的男人拽着一人往这边扯。
那孩子夜岚有些印象,代号涅二七,与另一个代号涅十三的孩子交好,两人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轮回阁的代号共十个字,反复循环,在其后加上编号便是伥鬼的具体代号。
涅在枭之前,对方要比夜岚早上一年,本是不常见,但他和每个小动物都合得来,夜岚自然对他印象不差。
拽着他领子的手上还带着几撮沾着头皮与血迹的头发,他却面不改色地死死护着怀里的狐狸。
那只狐狸夜岚还摸过的,柔软、温暖、蓬松,直教人爱不释手。
他们的结缘于一次连绵大雨,狐狸生了病,那孩子因为夜阑药理课优异的表现找上门来求助。
“公子,这人反抗。”男人将那个孩子按在地上跪下,朝着那名弟子行礼。
闻声哼着的小曲中断,那名弟子懒散地起身。
打量了一番少年怀里的狐狸,被面颊上的肥肉挤得只剩缝的眼睛笑出弧度“这毛色还成,下了些功夫,怎么,长老缺件狐裘你这是不愿意?”
跪在地上的少年没有回话,面相似那送葬的泥塑,空洞得没有一分变化,并没有因为头顶传来的话而产生波澜,只是本能地护住怀里的狐狸。
那名弟子拿起合上的扇子拍了拍自己脑袋,故作苦思冥想,“哦,我说怎么看你面熟,想起来了,大名人啊,那个姘头谁来着,叫做涅十三是吧。”
看着眼前面如死灰的人猛然抬头望向自己,那名弟子来了兴致继续开口:“欧,对对对,听说是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要不怎么人家为了让你活着,主动牺牲自己。”
“闭嘴!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少年有了别的情绪,像只炸毛的狐狸,凶狠狠地瞪过去,挣扎着要起身又被按回地上,因愤怒而面红耳赤,却骂不出一句脏话。
“看来,他的牺牲还不如只畜生,你说九泉之下,他后不后悔。”看着挣扎幅度越来越小的少年,随着他的话而被击碎内心防线,那名弟子猖狂大笑,挥了挥手让壮汉找地方解决了这个违背指令的少年。
本来就是大家都不愿意来的差事,被强行安在了他头上,如今也算是终于找到了乐趣,重新躺好,又换了首曲子轻声哼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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