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皇帝也没那么好，江登临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正襟危坐的各位大臣，麻木的想着。

今日刚到卯时，他就被韩公公和一溜侍女喊醒。

半梦半醒间念了半小时斋意，再听别人念半小时斋意。

对着养心殿前的月供祭拜行礼完再焚烧那个什么月光神码。

一□□下来，他还得抓紧时间换衣服再往金銮殿赶来开宴。

现在浑身无力的江登临只想挎着腰，靠在光看着就很软的靠背上，却为了那帝王仪威，不得不端着身子坐直。

一旁侍奉的太监见江登临落座后，向前走一步，面对数位朝中重臣，掐着尖细的嗓子高声道：“开---宴！”

顿时，诸位大臣一同起身，对着江登临举起酒杯，再次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江登临顺势举起放在面前的黄金酒杯与他们隔空对碰，道：“诸爱卿今日不必多礼，当做一次普通的家宴便好”

话落，众人皆道：“谢皇上！”随后再次落座，开始品尝自己桌前的味美。气氛倒比开头时活跃些。

江登临暗自松了口气，这种宴会一般皇帝待半柱香时间就可以离席，将剩下的时间交给臣子们享用，到时候自己开溜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想着，江登临无意扫了眼坐在自己下方左手边第一个席位的林暮清，见对方正和对面的某个大臣隔空敬酒。

素净葱白的手指虚握玉白色酒杯，将仙露琼浆缓缓移至一抹桃红处，缓慢品尝。因为举杯的动作，青色长袖都滑落至手肘处，露出里面的一节藕白。

总的看来，倒真是个极品美人，江登临想。

可惜，美人再美，也不是他家的，江登临收回了视线。

却不知在他专注自己桌前的美食时，喝完酒的林暮清看了眼这边，眉头微皱，也不再喝酒了。

许是受周围闹哄气氛的影响，大臣们都有些放纵，把酒言欢的不在少数。

历太尉坐在右侧第一个席位上正和旁边新晋升上来的年轻将军赛酒量，喝得面红耳赤之时，一位小厮上前对着他低语几句。

小将军看见历太尉瞬间变了脸色，之前的豪爽不复存在。

就在他打算询问两句时，只见历太尉猛地站直身子，端着还未喝完的酒杯向江登临拱手，高声道：“皇上！正值中秋，本该是亲人团聚的日子，

可边疆的将士们为了让我们能够安安稳稳地在这喝酒吃肉，还在死守我风临国土。

如今，微臣替他们敬陛下一杯！”话落，抬手将酒一饮而尽。

江登临不明所以，却也举杯相对，道：“朕知爱卿心系边疆将士，朕何尝不是如此。

将士们的苦朕都懂得，等凯旋归来，朕定有重赏”

说着，也将杯中酒饮尽。喉咙处传来的微辣感让江登临微微皱眉，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放下酒杯。

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没想到历太尉依旧站在原地屹立不动，仿佛一尊散发着经过数次战场洗涤产生的肃杀之气的雕像。

他就稳稳的站在那，不卑不亢，眼神坚定的好像下一秒就会领着十万大军出城御敌，护一方安宁。

江登临皱了皱眉，下一秒历太尉便高声道：“皇上对边塞兄弟们的真情天地可鉴，自是做不得假

但恰好是今日，卑职得知了一件让边塞战士们寒心的事”说着，他深吸口气，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心中愤懑不平。

“皇上，就在前月，送去边关的军粮，打开，里面不是稻谷小麦”他扫了眼渐渐没了声响的四周，冷笑了声“也请各位猜猜，里面不是将士们该吃的粮食，是什么？！”

“这.......”有的大臣面露疑惑“历太尉，这送往边关的粮草可都是要经过官员层层筛选，不能出分毫差错的，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呵！我倒希望这是个误会！”历太尉转过身来，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江登临“皇上！不瞒皇上，那一千六百五十万石的粮草里，全都是些稀碎干瘪的杂草啊......这些杂草，哪怕是给战马，战马也都不屑于吃啊！！”

说到这，不止历太尉红了眼眶。周边大臣们也都倒吸一口凉气。

一千六百五十万石粮食全是杂草，期间接触过的官员竟没有一个透露风声！

这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是件小事.......金銮殿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所有坐着的人都刻意的放轻自己的呼吸声，祈祷不要引火上身。

历太尉红着眼眶，泪痕渐渐堆积，他声音变得沙哑，似是痛极了：“皇上！将士们鞠躬尽瘁，背井离乡去那不毛之地戍边，严守我国疆土，不让外敌进犯分毫

这不是为了优厚俸禄，或是归来后的妻妾成群，这一切凭的，全是那颗对国家、对皇上的赤诚之心啊！”

历太尉的身形摇晃了一瞬：“如今、连京城都开始转凉，将士们没了这些粮食，他们还怎么撑过那刺骨的冬天啊！！”

在座的所有人现在是连呼吸也不敢呼了，全都屏息敛声，恨不得立马离开这是非之地。

林暮清也是眉头紧蹙，他翻遍了记忆中所有翻阅过的奏折，的确没有提到此事。

难道.......想到那种可能，林暮清藏在广袖中的手一瞬间篡紧。

自说话起就发现林暮清不对劲的江登临自然观察到了这个细微的小动作，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江登临暂且将刚冒出的想法压下去，道：“没想到在朕眼皮底下，竟还有此事发生。爱卿如此说，可查出了什么？”

历太尉满脸悲愤：“微臣也是刚刚得知，哪有时间去查？要是查到，微臣早将那人结果了！”

历太尉本就是个武将，口无遮拦惯了，何况今日之事对他的打击着实不是一般大，便再也没了顾忌，一心只想为自己可能还在受冻挨饿的兄弟们要个公道。

这要是在中途发现也就罢了，如今到了边关才发现，哪怕是快马加鞭赶回来也用了一月半，这一月，那些还剩着的粮食再怎么省着也该吃完了。

就算现在紧急征召军粮，日夜兼程送往边关，至少需要一月。这一月，历太尉无法想象那些士兵该如何度过。

在座的都身居高位，自然能想到这个问题，都沉默不语。

看来此事，是不会善了了。

江登临沉默了会儿，道：“现在传令下去，紧急征收军粮，能征多少算多少，集中钦点后通通往边关送去，这次全都派精兵押送，由历爱卿担任押粮官，记住，能有多快就要多块，先解了将士的燃眉之急。使本次损失最小者，回来朕重重有赏！”

现在去调查那不翼而飞的粮草定是来不及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江登临下的是目前来说最好的办法，哪怕历太尉心有不甘，此时也只能领命接旨。

做完一切，江登临揉了揉额角，摆手道：“今日便先到这，朕乏了，就不打扰诸君雅致了”

闻言，众人起立齐声道：“恭送皇上！”。

临走之际，江登临顿了顿，他回头看了林暮清一眼，林暮清此时也正在看着他，两两对视。

谁也没说话，都保持沉默。

只是在江登临走后不久，林暮清也离了席。

徒留怒气冲天的武官和胆战心惊的文官在里面呆着。

林暮清出来后便看见江登临身边的韩公公就在殿外候着，见到他行礼，恭敬道：“林丞相，陛下在御花园的凉心亭等您”他侧过身子，左手往前伸“请吧，丞相，莫要让陛下等急了”

林暮清颔首：“有劳公公了”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殿外走廊，一路无话。

或许真是担心江登临等急了，韩公公步伐比平常快了许多。带着林暮清不一会儿便到了凉心亭。

等林暮清进去后，韩公公便带着一行侍卫守在距离亭子七米处。

想到自家主子并不好看的脸色，韩公公在心底叹了口气。

宴会上的事儿，一直在旁边侍奉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皇上一离开便找来丞相。

只怕这次丞相，凶多吉少啊。

凉心亭内。

林暮清看着江登临的背影，自觉行了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江登临依旧背对着林暮清，道：“爱卿可知此次朕叫你来，所谓何事？”

林暮清保持着弯腰拱手的姿势，冷静道：“禀陛下，微臣不知”

“不知？呵......”江登临慢慢转过身，他眼神复杂的看着低着头的林暮清。

“子愿，朕最后再问你一遍，此事，可与你有关？”

林暮清先是愣了愣，随后恢复了以往的神色，道：“数日前臣曾看到过有一封类似的奏折，但因要筹备中秋宴，想着此事重大，若是真的，不日便会有人在朝中启奏。也就没放在心上。

谁曾想......此事是臣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

说着，便直接跪拜在地。

天色已晚，凉心亭早早挂上了橘色灯笼，灯光毫无保留的照在两人身上。

照清了外表，却照不清各自的心。

江登临就这样看着林暮清依旧挺直的脊背，越看，越觉得自己看不懂。

他苦笑了声：“子愿，这话，你信吗？”

“或者说，你会在这种事上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吗？”

林暮清保持沉默，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有开口。

最后，江登临似是头疼扶额，苦笑道：“如今已成定局，罚你，又能改变什么呢。

罚了你，粮食就能回来，将士们就不用挨饿了么”

他无力道：“你走吧，朕想一个人待会儿”

说完，也不管林暮清，重新转过身。

林暮清沉默着直起身，看着江登临的背影，眼神复杂。

最终，他又行了一礼，道：“陛下好好休息，微臣，告退。”

刚要走出亭子，林暮清脚步一顿，还是回头道：“此事是臣失职，臣会尽所能，将粮草找回来”说完，便出了亭子。

听着脚步声由近及远，江登临终是闭上了眼睛。

江登临：“系统”

目睹了全过程的0017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嗯......宿主，我在呢”

江登临面色不变，只是静静盯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借着灯光，他很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眼底的迷茫。

迷茫吗？怎么能不迷茫呢。

江登临：“系统，你说，在感应到林暮清是重要人物后，解锁的人物卡片上写着什么来着？”

0017将人物卡片调出来，照着上面的念：“清冷出尘，一心为民，忠贞不二”

江登临喃喃自语：“忠贞不二么......”

0017也面露难色：“总部提供的应该不会有错，可为什么......”

可为什么它感觉林暮清对宿主，这点体现的好像不是很明显。

江登临却只是笑笑，他微微弯腰，伸出葱白细长的指尖轻轻将水中倒影搅散。

江登临：“忠贞不二啊......上面也没有写是对我的啊”

0017“！！！”它有些难以置信“宿主，你的意思是......”

江登临随手甩了甩水珠，接上道：“我的意思是，林暮清，受命于他人”

“或者换句话说，林暮清，并不只是重要人物那么简单”

0017：“！！！可、可是，怎么会......”

“这不可能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总部那边又为什么发布命令让宿主你刷他的好感......要完成最后的结局的话，刷厌恶值来的不是更快吗”

江登临：“所以说，系统，我感觉很奇怪。”

“发布的任务，很多地方，都太矛盾了。”矛盾到。感觉这些任务不是同一个人或者说团队发的。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可，又怎么不可能呢？

江登临感觉自己隐隐约约窥见了某种模糊不清事物的一角，可等他想继续深挖时，脑海中一直有某种声音在阻止他，让他止步于此，不要继续往下了。

他隐隐感觉，这件事的真相，不会是他想知道的。

江登临再一次对身边事物产生了不真实的感觉，第一次是刚穿来，第二次，便是现在。

好像身边的所有东西都是虚幻的，等他眼睛一闭一睁，他可能又回到了现代。

母亲会絮絮叨叨的嘱托他好好休息，父亲和何离则在一旁打着马虎眼为他开脱。

江登临感觉自己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只得将思绪收回。

江登临：“也罢......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着，便准备离开亭子，眼神无意间扫了眼在天上挂着的，又圆又亮的月亮。

他又改变主意了：“系统，我想出宫。”

0017懵了：“啊.......?”

它有些不确定：“宿主，现在吗？”

江登临摇摇头，就在0017松口气的时候，江登临补充：“是在我回养心殿的时候，这里人多眼杂。”

0017：“......”

———

正值中秋，守卫们难得有些松懈，该喝酒喝酒，该吃肉吃肉。

于是他们都没注意到，就在离皇宫大门百米处的某个角落，有一道不起眼的亮光一闪而过。

江登临将自己头顶的纱笠整理了下，便起身，朝长街的方向走去。

许是过节的原因，街上人流并未因已晚的天色而减少半分。到处是叫卖月饼和兔爷泥塑的。

江登临当机立断，找了个只有零星几人的酒馆。刚落坐便有店小二笑着迎上来：“客官，是要烈些的酒呢，还是不烈的”

江登临想都没想：“要一罐不烈的”

店小二笑着说好，就进去备酒了。

不一会儿便提着一罐黑陶酒罐和一个酒碗出来。

他一边为江登临倒酒，一边夸赞道：“客官您运气真好，今日我们酒馆可就只剩这一罐桂花酒了。这酒不辣，味儿还贼香儿，就适合像客官您这样气质非凡的人喝！”

江登临面对店小二的吹捧只是笑笑，在对方忙活完进去后才慢吞吞将薄纱揽到两侧。

桂花淳厚甘鲜的香味不一会儿便钻入鼻孔，江登临没有犹豫，端起碗就是咕嘟咕嘟的往下喝。

刚喝下一碗，他就被呛得不行：“唔......咳~咳！咳咳咳！”

好不容易缓过来，他动作不停，继续为自己倒了满满一碗，又是一口闷。

周而复始，依次循环。

哪怕迟钝如0017也看出了不对劲。

0017满数据的担心：“宿主......你别喝了”

也不知江登临听没听见，或者说他听见了，也当做耳旁风。

江登临就这样一碗接一碗的喝，没有目的的喝，就像个麻木了的永动机。

但这对于他，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在酒里，他可以暂时忘记自己身处的困境（这里加一个后面江登临在何追忆怀抱里忘记了困境），忘记身边还有很多不确定因素。

虚拟也好，现实也罢，就这样沉浸在无我的世界里。

对他，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他两袖清风的来到这里，莫名的承受明明不属于他的责任，就这样过了四年。

他开心吗？答案是否定的。

又是一碗桂花酒下肚，江登临擦了擦嘴，无视不远处小厮和其他客人略带吃惊的目光，继续开干。

他酒量并不好，平常两碗醉是常态。今夜，许是因为桂花酒度数低，或许是，他一直积压在心里的东西，让他平常的酒量都没办法短暂的忘却。

于是啊，酒量终究是在重达千斤的压力面前认了栽。

喝着喝着，这酒终于奏效。

江登临感觉自己在慢慢忘记让自己或是心烦或是意乱，又或是其他让他不知所措的事情。

渐渐的，他喝酒的速度慢了下来。

脑袋里的事情一件件被遗忘，反倒是一直被压在记忆深处的，开始变得清晰明了。

江登临左手撑着自己略有些不清醒的脑袋，另一只手则摇摇晃晃地托着酒碗，蔸着嘴，小口小口的喝。

他被记忆带着回到了在现世车祸发生前几年的某个夜晚，那也是个中秋夜。

同今日一般，他身边没有亲人，在已经熄灯了的写字楼里加班到凌晨。

与往日唯一不同的，也只有手机上和父母的一个小时通话。

就连平常无话不说的朋友也没发来问候。

江登临将新改的方案保存备份后总算结束了今天的工作。他摘下鼻梁上的细框眼睛，伸手揉了揉睛明穴，让超负荷工作了几小时的眼睛放松下。

过会儿，他拿起手机翻看微信，点开某个头像为卡通太阳的聊天框，在上面敲敲打打，五分钟过去了，一句话都没发出去。

江登临：“......”

他叹了声气，自己这是何必呢。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都有自己的生活，他应该看开点才是。

......但是成年人就不用联系了吗？不是吧。

那他主动发一句问好？嗯，可行。

说干就干，就在江登临输好一句“中秋快乐”准备点击发送时，手机顶部的“何离”二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江登临：“.......”他抿唇，他快速删掉那一行字，他装作若无其事般紧紧盯着聊天框。

好在备注为‘何离’的人打字不慢，几秒后江登临便收到一条信息。

｛何离：知道你还在公司，下来，带你去吃饭｝

江登临手抖了抖，他狐疑转身，扫了眼空无一人的周围。

与此同时，手机又响了。

｛何离：没在你身上装监控，我问了虞姨的，别磨蹭了，快点。小江同志，我可是坐了两个小时飞机，一口饭没吃就等着和你共进烛光晚餐啊。｝

｛江登临：......好好说话｝

｛江登临：马上下来，我还要收下东西｝

刚点完发送，头顶的灯瞬间就亮了，江登临被刺得眯眼。

下一秒，一只微凉的手附在了他眼皮上，为他挡住了刺眼的灯光。等他适应了才放开。

于是江登临一抬头就看到一张说是妖孽也不为过的逆天容颜。

勾人心魂的桃花眼带着数不尽的笑意，细长的手搭在他座椅的两侧，从远处看就像把他圈在了怀里。

江登临皱了皱眉，想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动：“......你先起来”

何离故作一脸受伤模样，语气却带着几分戏谑：“不是吧小登临，才几日不见啊，这么快就把你老相好忘了？连抱都不让抱了，我好伤心......”

说着，手慢慢往下滑至腰间，江登临一时躲闪不急，被他搂了个正着。

江登临：“......”

妈耶....感慨一句我真牛b，赶着最后时间写了个六千字（劫后余生）

还有为什么林暮清能看奏折后面也会说哒，以及关于中秋宴的习俗这些都是上网查的资料，大家就当个乐呵看吧（呜呜呜，没办法，水平就在这了）

明天不出意外的话可能会有一万字。

2024.6.24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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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中秋佳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