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上喝多了酒,第二天裴静文顶着宿醉后的头疼勉强上完一节课。
原本她打算像往常一样,在藏书楼等赵应安下课,林建军休沐期已经结束,这个时间点他不会出现在藏书楼中。
头实在痛得厉害,她坐了一会儿,和赵应安打了个招呼,先回杏花雨。
迷迷糊糊睡着,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响起,裴静文无奈起身开门。
门才开一条缝,一道深绿身影便挤进屋内,目标很明确,直奔桌上的茶壶而去。
林望舒是跑过来的,大口喘气道:“跑死我了。”
她摘下医疗手环往裴静文手腕一套,火急火燎道:“帮我保管,一定要随身携带,”话还没说完,人就跨出屋子,“那内侍还在隔壁等我,我上班去了。”
按照林望舒的设想,她昨晚才接旨,怎么遭也该给她几天缓冲时间。
没想到今天一早,侍御医的官服就被内侍捧了来,要她午时前换上官服去奉药局熟悉情况。
虽然官员进皇城一般不需要搜身,但那到底是皇城,还是小心为上。她怕自己无意识卷起衣袖露出手环,不好和人解释,不佩戴手环是最好的选择。
放院子里,怕被整理内务的侍女看见;放嫂嫂那儿,嫂嫂那里侍女进出多,也不行。
林望舒思来想去,决定把医疗手环交给裴静文保管。裴静文躺回床上,直勾勾盯着手腕上的白色手环。
手环为金属质感,采用的是特级延展性材料,戴在腕上不轻不重,表面光滑圆润,舒适大气。
指尖无意识轻拂手环开关,电流滋滋作响,穿透皮肤把裴静文电了个激灵,连带着仅剩的睡意灰飞烟灭。
裴静文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心中暗骂一声。作为手环的研发者,她竟然忘了手环特有的警戒系统。
第一次为十毫安警告电流,第二次为二十五毫安惩戒电流,第三次就是足够危及生命的五十毫安电流。
睡是肯定睡不着了,裴静文换上许久没穿的粗布衣裳,走进作为工作间的厢房,开始制作袖箭。
下意识想要将星网屏幕外显,裴静文脑海中突然闪过在这间屋子里,被林建军掐脖子的画面。
迟疑片刻,她铺开林建军上次送来的宣纸,以炭化的木棍为笔,简单画了个草图。
她不打算制作太复杂的梅花袖箭,单发袖箭就足够。
袖箭由筒体和箭体组成,筒体和箭体用钢铁杀伤力太大,再加上没有场地给她冶炼钢铁,裴静文选用竹子为原材料。
正好北方气候干燥,不适合大型竹子生长,多为细长的耐寒竹、金镶玉竹。
裴静文上街买糕点那天,顺带买了一捆手臂长、三指粗的竹管,小巧空心,用来做筒体再合适不过。
筒体制作过程不算复杂,蝴蝶片、弹簧都是现有材料,按照结构图安装即可。差不多半个时辰左右,筒体完成,接下来就是箭体。
为保证袖箭威慑力,裴静文踌躇半天,在圆头箭和锥形箭中最终选择后者。
削完一根箭,裴静文迫不及待将箭体装入筒体中,对准门口蓄势待发。蝴蝶片启动,竹箭咻的一声飞至凉亭中,射程少说二十步。
裴静文得意轻哼,捡回射出去的竹箭,又削五根锥形竹箭当备用,一共六根竹箭。
将袖箭绑在手腕上,裴静文迈着轻快步子去周素清院里吃饭。她下午还有课,本打算好好睡个午觉,以饱满精神迎接下午数学课。
不想因制作出袖箭太过激动,裴静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下午上数学课时,状态比上午还不好。
林耀夏稀奇地问:“裴老师昨夜偷牛去了?”
裴静文干咳一声:“不许污蔑老师。”
下课后本着显摆臭美的想法,裴静文当着四个小孩演示袖箭。
“哇!”林耀夏哒哒哒跑去帮裴静文捡回竹箭,“老师在哪里买的?我也想要。”
瑛歌眼睛都看直了,频频点头:“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枫歌没说话,轻轻扯了扯林光华的袖子,意思再明显不过。
“哪里买的?”裴静文神气地双手叉腰,“告诉你们,这是老师自己做的。”
“老师帮我做一个好不好?”
“我和枫歌也想要一个,老师最好了。”
“好先生,还有我。”
四个小孩围着裴静文哼哼唧唧地撒娇,极大地满足了裴静文的虚荣心。
裴静文大手一挥:“好,想要的跟我走。”
“好耶!”四个小孩兴奋地跟在裴静文身后,一个个活蹦乱跳兴奋极了。
四个小孩用的袖箭不宜有太大杀伤力,裴静文选用弹性没那么大的弹簧,勉强可以将箭发射出去。
箭头也弃用锥形头,选择厚重圆头,配上筒体射程,打在人身上最多有一点点痛。
看着圆头箭,林耀夏捧着脸失望道:“裴老师小瞧我们。”
裴静文不解:“哪里小瞧你们了?”
林光华噘着嘴说:“我们平日练骑射,用的都是锥形铁箭头。”
瑛歌、枫歌点头附和。
“练骑射时有师傅看着你们,玩袖箭时没人看管你们,要是出事了怎么办?”裴静文假装板着脸说,“你们不喜欢是不是?不喜欢就还给……”
话还没说完,四个小孩一溜烟跑没影,生怕裴静文真把袖箭收回去。
“老师再见。”
“先生再见。”
转眼就到八月初十,官员休沐日。
按照当初约定,她们除了周末双休以外,还会跟着官员休沐一起休。
裴静文懒洋洋地躺在凉亭外的竹摇椅上,翘着二郎腿,双目放空望天。
如果可以,她愿意就这样发呆一整天,可惜不速之客的造访打破她幻想。
自打八月初一那天晚上生辰宴结束以后,裴静文就再也没见过林建军,警惕心自然而然松懈许多。
她戴了几天袖箭后觉得不方便,随手扔到一边,没想到林建军会突然出现,心中有点慌张,面上却不显露一分,依旧懒散模样。
嘴里叼着一根草,裴静文口齿不清道:“将军造访有何贵干?”
林建军把月牙凳上的茶水点心挪到地上,在她身边坐下,调侃道:“日子过得不错。”
裴静文不置可否:“将军没事还是请回吧。”
“你不是有袖箭么?”瞧出她故作镇定,林建军戏谑道,“今天没戴?”
裴静文坐起来,扭头看他:“你知道我有袖箭?”
是了,小孩玩袖箭,大人们自然会多嘴一问,他知道无可厚非。
林建军面不改色道:“我不仅知道你有,我还知道你做它出来是为了防我。”
“知道还来?”裴静文稀奇地问,“不怕我真用它对付你?”
“怕死了。”
“骗人。”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笑出声,颇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裴静文躺回去,望着天空问:“说正经的,来做什么?”
“和你说话。”林建军顺着她视线望去,碧空如洗,“你的生辰快到了。”
她的生日是公历,魏朝采用农历历法,较真来算,她的生日早就过了。
意思是林建军该叫她姐姐?算了,怕折寿。
林建军问:“有没有想好怎么过生辰?”
“随便过吧,”以前每年生日都能吃到爸爸亲手做的长寿面,二十四岁这年却是没有了,裴静文意兴阑珊,“无所谓,不重要。”
“我带你出城踏秋如何?”林建军提议,“西郊昆明池不错,可以泛舟垂钓,或者去东郊荒原纵马驰骋,观漫天星辰。”
裴静文斜他一眼:“就我们两个?”
林建军低笑道:“那自然再好不过。”
“想得美!”裴静文翻身背对他,“单我们两个去不叫过生日,叫羊入虎口。”
“我来这么久,可有做出格举动?那天夜里你就当我鬼迷心窍,以后不会再有。”林建军为自己喊冤。
裴静文漠然道:“你的信誉不可靠。”
沉默半晌,林建军轻叹道:“我们又能相处多久?”
“什么意思?”裴静文激动地转回身,正面对着他,“九星会聚要降临了?我可以回家了?”
“那倒不是。”裴静文失望地转回去,林建军摇头失笑,“阿兄打算辞官归隐。”
“辞官?这么突然!”
“二姐途经皇城宫巷,撞见被太后下令杖毙的宫人躺在板车上,血水渗出草席染红木板,心生恐惧,动辞官之念。”
“阿兄到了该离开众人视线的年纪,决定与二姐一道于明年初秋上表请辞。阿兄请辞,至尊必然要留,几番推拒拉扯,最快后年阿兄就能归隐,最慢不过三四年。”
林建军掰正裴静文的头,深邃眼眸里满是不舍:“你会跟着阿兄一起回歙州老家,对吗?”
这个问题显而易见,林尔玉离开长安,裴静文作为两个孩子的家庭老师,当然会跟着离开。
“我们还能在一起说几年的话?”他缓缓摩挲着她脸颊,“阿兄昨日叮嘱阿嫂为我相看适龄小娘子。”
裴静文拍开他的手:“既然你马上要成亲,就不要再纠缠我。”
“我不点头,没人能逼我。阿兄也不会逼我,他更看重情投意合。”林建军收回手,“以前我没这个想法,现在是不愿意。”
裴静文不理解他的执拗,叹息着问:“林建军,你为何如此坚持?”
“大抵是因为,你是第二个在我饥肠辘辘时,喂我食物的人;又大抵是因为,你说‘林建军,我为你难过’时那悲悯的目光,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
林建军垂首,低声喃喃:“曾经我不懂青苍为何会为薄情寡性的赵娘子大病一场,直到轮到自己,才明白这叫半点不由人。”
“阿静,我不贪心,和你做两年朋友,就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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