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跑跑,有点出息行不行?”娜木罕嫌弃地斜她一眼,“再说了,往哪儿跑?”
“南边的魏朝?你会说魏朝官话么?以我们的身份偷渡魏朝,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
阿丽雅上前两步抓住她胳膊,着急道:“那你说怎么办?我只能依靠你,你可千万要挺住。”
“急什么?”娜木罕呵斥焦躁少女,“攻下一个纳古尔部就想夺神权,胃口太大,我怕他吃不下。”
草原部族林立,实则大多同出一脉,语言文化类似,对内各自为政,对外同执一词,勉强可以算作一个松散的联盟国家。
南边魏朝管这个联盟叫“北狄十三部”,草原内部更喜欢称自己为“圣翟十三部”。
纳古尔部紧邻布日古德部,两个部落实力相当,常为水源、草场、牛羊、人口发生小规模战争。
三年前,上一任布日古德汗带领独子斛律敖敦巡视领地,途中遭遇纳古尔部埋伏,为掩护独子逃生,布日古德汗万箭穿心而亡。
三人初见那天,也是娜木罕与阿丽雅初来异世第二天。
两人并排坐在山丘上,为究竟是谁连累了谁争论不休,娜木罕甚至直接躺草地上打滚撒泼。
“姐,我的姐!别演了。”阿丽雅骇然道,“你看那边是演戏,还是杀人现场?”
娜木罕一个激灵坐起来,顺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看去,马蹄卷起草屑泥土,浑身是血的少年仰面朝天躺马背上,染红的草成为引路标识。
十来个手握弯刀、不停哦吼鬼叫的壮汉悠闲地打马而来,不远不近跟着一人一马,脸上微笑表明对猎物势在必得。
出于本能反应,两人趴下身体一点点往山丘下爬,估摸着进入视线盲区,她们毫不犹豫站起来,朝山丘下狂奔。
一支沾了血的羽箭钉入脚边草地,娜木罕捂着受伤的胳膊惊慌回头——来真的,不是演戏!
驮着少年的红鬃马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下山丘,一人一马身后的山丘之巅,一群如狼似虎的大汉跨坐高头大马上,目露精光。
正中那人放下弯弓,马鞭隔空一指,贪婪放肆的视线落在穿着奇怪衣裳的两人身上。
明艳的五官,白玉的肤色,修长的四肢,圣翟十三部赫赫有名的美人乌兰塔娜,在山丘下一高一矮的两人面前,都失了颜色。
阿丽雅年纪小,哪见过这场面,双腿发软跌坐在地。
娜木罕二话不说捞起她扛肩上飞奔,又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擦着阿丽雅悬空晃荡的手臂落娜木罕脚边。
“操-你爹,赌一把!”娜木罕放下阿丽雅,优雅转身,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睥睨十来个草原壮汉。
大汉们狂笑不止,不想下一刻,晴空万里的天落下一道道伴随轰鸣雷声而来的湛蓝闪电。
高个女人在电闪雷鸣中手舞足蹈,仿佛正在进行某种神秘的召唤仪式。
是神明?还是魔鬼?
娜木罕素手一挥,降落在她身后的闪电以缓慢均匀的速度一点点逼近面面相觑的大汉。
震耳欲聋的雷声伴随闪电重重砸向大汉,震得他们心脏微颤。
大汉们你看我我看你,握住弯刀的手小幅度颤抖,没敢贸然上前。
阿丽雅仰头看向看着吓人,实则一点伤害都没有的雷电影像,颤声问道:“你这样能行吗?”
“心理战,谁扛不住谁输。”娜木罕扯起嘴角,“反正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赌一把大的!”
就在这时,十来骑突然同时冲下山丘,马蹄飒沓掀起的滚滚烟尘,成为他们英勇无畏的象征。
阿丽雅两腿发软站不稳,娜木罕用力拽着她胳膊,借力支撑她站好。
娜木罕强装镇定,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咧嘴微笑,仿佛开在地狱的曼珠沙华,迷人而又危险。
她扬手轻挥,滚滚雷电加快速度逼近策马冲锋的大汉。
“咔嚓——咔嚓——”
这是长生天的咆哮,这是长生天的怒吼,这是长生天对他们不敬神明使者的警告!
其中两骑匆忙调转马头,马鞭挥出虚影,以比冲锋时更快的速度离去。
胜负已分。
每次想起那天大汉们落荒而逃的画面,娜木罕就情不自禁笑出声。
要是乖乖知道她靠视频就能吓退十来个膘肥体壮的大汉,还不得笑得满地打滚。
想到这里,娜木罕神色落寞地握住阿姨送她的玉佛吊坠,她失踪这么久,乖乖肯定很想她。
阿丽雅探究地看着娜木罕,不悦道:“又想起你的乐乐乖乖了?请你记住,现在和你相依为命的人是我,不是她!”
娜木罕淡淡瞥了眼正值青春期,占有欲旺盛的小姑娘,拿起架子上的简朴弯弓,拉满弓弦对准箭靶,眉眼犀利地沉下来。
“草原上不能只有一头鹰,长生天的使者不会只接受一个部落供奉,我们也该跟着魏朝来的奴隶学说话了。”
话落,锋利箭矢破空而去。
滚滚黑云裹着电闪雷鸣驱赶明媚阳光,亦如漫天箭雨摧折浐水河畔欢歌悦舞。
林建军将脸色苍白的裴静文护在身后,抽刀斩断铺天盖地飞来的羽箭。
羽箭自东、北、南三个方向同时射来,每个方向一**概射出三四十支箭。
换句话说刺客至少三十人以上,最多不超过五十人。
好大的手笔!
又一轮箭雨停息,贺赢的一个随从大腿中箭失去战斗力,秋九的手臂被箭矢割出一条口子。
其他人几乎安然无恙,围成圈将太子、两位女郎和中箭的随从护在中间。
果真如林建军料想那般,三十多个衣着不同的大汉慢慢围了上来,切断他们通往坐骑的路。
如果忽视大汉手中刀剑和杀气,裴静文差点以为他们只是路过的普通商人、书生、农人、游侠。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在场众人能有这待遇的只有太子高琦。
被刺杀的主角神情自若地负手而立,小小年纪已可见不凡气度。
他朗声斥道:“本宫乃大魏太子,刺杀储君乃诛族大罪,尔等放下兵器跪地认罪,本宫可保证不祸及尔等家人。”
裴静文惊恐地望着总角少年,这时候说这些,生怕对面不动手?
“哈哈哈哈哈……”一刺客仰头大笑,讽刺道,“我等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受主人恩养多年,贱命一条,随太子殿下诛去。”
说罢,提刀上前,颇具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狠辣,挥刀劈向挡在最前的秋十一。
杜敛是儒雅文人,贺赢是纨绔子弟,都不善近战,好在两人出身大家,君子六艺是必修课。
两人捡起地上的弓箭,作为最后一道屏障挡在太子和两位女郎身前,一支支带有倒钩的羽箭射向刺客,十支箭起码能中三发。
除非射中人体要害,或是贯穿人体,箭矢通常做不到一击毙命和使刺客失去战斗力,不过好歹是支援了前头苦战的几人。
白刃进,红刃出,不多时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血腥味,裴静文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些,小腿肚不受控制地打颤。
敌众我寡,局势不容乐观。
她挽着魏佑勉强站稳,颤声问道:“太子殿下,有增援吗?”
高琦脸色亦有些难看,说道:“此番偷溜出城,我只带一个护卫随行,”他缓缓抚过腰间鸣镝,喃喃低语,“不知附近可有信得过之人避暑游玩?”
两指夹起地上羽箭搭在弦上,杜敛头也不回地安抚道:“殿下宽心,我等必为殿下杀出一条生路!”
贺赢颤颤巍巍拉弓,大声叫道:“刚才元谦携春山居士路过,他带了十几个人,都骑着马!”
“元监使?”高琦喜上眉梢,扯下鸣镝朝天连放三箭,“但愿元监使还未走远。”
裴静文不安道:“万一引来刺客怎么办?”
高琦语气笃定地说:“他们发现了我,刺客便已全在这儿,闻声赶来的不是墙头草,就是援兵。”
刺杀储君是重罪,储君遭刺杀袖手旁观更是其心可诛!亡命死士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墙头草却是家大业大,儿孙满堂。
裴静文不是魏人,逻辑思维和魏人不同,不理解小孩的自信从何而来。
但是现在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几个深呼吸竭力平复紧张情绪,身体还是止不住地颤抖,咬着拇指看向被四个刺客围攻的林建军。
青年右手拿刀,左手握紧匕首,没有多余招式,都是最简单纯粹的杀招。
他一脚踢飞意图靠近的布衣刺客,发了狠地挥刀砍向近在咫尺的黑衣刺客。
趁黑衣刺客举刀横档的间隙,将匕首猛地插-进他腹部搅了几圈。
林建军毫不犹豫拖过奄奄一息的刺客做肉盾,挡下来自绸衣刺客的致命一击,可惜的是没能逃过布衣刺客的凶悍刀锋。
泛着寒光的刀刃在他左肩剌出一条伤口,鲜血瞬间渗透轻薄藕色半臂。
“轰——”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裴静文感觉自己停止了思考,忘记了害怕,顾不上颤抖。
慌乱到极致,女郎反倒是变得前所未有的冷静。
她拭去溢出眼眶的冰凉泪水,掏出斜挎包里的袖箭和腕带,声音毫无起伏地拜托魏佑帮她绑上。
抬起右手对准布衣刺客,女郎面不改色按动机关弹扣,铜箭咻的一声飞出,擦着林建军耳朵钉入草地。
身后便是浐河,刺客自对岸凫水而来不是不可能。林建军顾不上自己,快刀斩乱麻解决布衣刺客,匆匆回头。
女郎满脸泪痕,抬着绑了袖箭的胳膊,一会儿对准这个,一会儿对准那个。
因着她身上多了几道口子,青年气笑了,一面应对纠缠他的两个刺客,一面喊道:“杀才,你竟敢谋杀亲夫!”
秋十一闻声靠过来,截住蓝衣刺客的刀锋。
裴静文一边哭一边对准扬起大刀砍向青年的刺客,按动机关弹扣再放一支铜箭。
“专心点!你要是死了,我拿你的印接收你万贯家财,养十个八个小白脸,让你黄泉路都不能安心地走!”
尖利铜箭贯穿绸衣刺客右手手腕,长刀“哐当”落地。
青年趁势砍向刺客脖颈,直将他脑袋砍去半边,要落不落吊在颈上,鲜血飞溅飚洒,彻底染红藕色半臂。
青年满脸鲜血,直直地看着女郎,狠厉目光霎时冰雪消融;女郎脸色苍白,直直地望着青年,坚毅果决吞噬惊惧阴霾。
短短一眼,犹如万年,他们合该天生一对。
不远处的小山坡上,绿树遮挡跨坐马背上的黑衣青年,他神色淡漠地俯视刀光血影的浐水河畔,身旁十几个大汉蓄势待发。
刺杀不比战争,以少胜多是童话,温又青看着逐渐落了下风的几人,好奇道:“你还不出手?”
元谦漫不经心转动拇指上的犀角射决,声音慵懒至极:“不急。”
停顿片刻,他勾唇笑道:“苏勉既然看不起我这条阉狗,要不就让他死了吧!又又意下如何?”
温又青转头看着他,蹙眉道:“你认真的?”
元谦接过仆从递来的弯弓,两指夹着羽箭慢条斯理拉满弓弦,不知对准山丘下的刺客还是苏勉,亦或是旁人。
“阿元,不要胡来!杀了苏郎君,至尊不会放过你。”温又青抓住他的手,“等你说的那件事了了,我们带泠泠沿丝路向西而行,离开大魏,再不理会这些烂事。”
元谦笑了,一声接着一声,眼底却无一丝笑意,仿佛一条潜伏在暗处的阴冷毒蛇,“嘶嘶”吐着信子。
“又又,他从来就没想放了我。”
明镜监监听天下,作为明镜监第三任明镜使,他太了解前两任明镜使的下场。
“又又,我玩不过他,可我还是想试试,有没有另一条路给我走。”
元谦命人拉开温又青,松弦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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