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大羽箭破空而来,呈力贯千钧之势擦过贺赢腰际,向他身后飞去。
大羽箭“扑哧”没入血肉,人体轰然倒地声伴随太子惊呼声而来,如沉重惊雷敲在杜敛和贺赢的心上。
两人身体僵硬,一时间谁都忘了回头,亦不敢回头。
五支铜箭正好射完,裴静文匆匆回头,魏佑背心中箭,大羽箭带来的惯性撞得她带着高琦一起倒在地上。
高琦惊魂未定地看着压在身上的女郎,锋利箭矢穿过她右胸膛,在素色衣袍上划出一道细口。
魏佑扯出一抹虚弱而又绚烂的笑容,随即头一歪陷入昏迷。
“魏娘子!”裴静文双手穿过高琦两腋,将他从魏佑身下拖出,一面高喊,“林三,树林中还藏了弓箭手!”
“十一,”林建军一边应付刺客,一边高声喊道,“替我开路!”
前头像是被雷劈傻了的两人如释重负,杜敛放下弓箭查看魏佑伤势。
大羽箭冲高琦而来,对准的正是他的心脏位置,魏佑背身将他护在怀中挡住箭矢,这一箭恰好避开心脏。
裴静文半蹲杜敛身旁,关切问道:“她怎么样?”
“应该死不了。”杜敛拔出腰间匕首割断箭杆,随后立即握住地上弓箭,继续支援苦战的几人。
裴静文瞧了眼昏迷不醒的魏佑,毅然决然抓起地上弓箭,眉眼犀利地夹着羽箭,对准与几人纠缠的刺客。
秋十一不要命般挡在林建军身前,以伤痕累累为代价开出一条血路。林建军一个翻滚躲开刺客刀刃,钻进林间搜寻。
“阿元!”温又青挣开仆从桎梏,扑上前抱住元谦小腿,“快停手,快停手!林建军若发现是你,至尊会杀了你的!阿元,不要冲动!”
射决勾着弓弦一点点往后,元谦眸中带着嗜血的阴冷,语气毫无起伏道:“来人,拉开小娘子。”
“不许过来!”温又青取了簪子抵着脆弱喉咙,仰头看向马背上的青年,冰凉泪水簌簌落下,“你忘了今日你奉了谁的命令吗?阿元,他死了,你也会没命的!”
理智回归,元谦垂眸看她,终是不甘心地放下弓箭,冷声道:“护驾!”
哒哒马蹄声近在咫尺,估摸不准是增援还是刺客,林建军闪身躲在树后,咬紧牙根将刀把上的布条缠得又紧了些。
小心翼翼拨开树枝,单手执缰的黑衣青年领着一队人马缓缓行来,林建军迈步走出。
“林将军?”元谦松拽缰绳勒马,其余人跟着他停下,他不疾不徐道,“我寻着三支响箭而来,可是出了什……”
“太子殿下遇刺,就在前面河畔。”林建军急声打断他,“林中有弓箭手,险些刺伤太子殿下。”
“长安近郊,竟有人敢行刺太子殿下!”元谦脸色一沉,随手点了两个人,“你们留在林中搜寻弓箭手,其余人随我救驾!”
马蹄飒沓掀起滚滚烟尘,林建军被呛得咳了两声,一匹红鬃马在他身旁停下。
他抬头看去,正是《红楼梦》作者温春山。
温又青翻身下马,目光平静地盯着浑身是血的年轻将军,脑袋朝马偏了偏。
林建军攥着马鞍前沿,干净利落地翻坐上马背,顾不上蹬稳马镫,两腿夹紧马腹向河畔冲去。
哪怕只有十来个未着甲的大汉增援,人数上依然略输刺客一筹,凭借骑兵对步兵的天然克制,局势瞬间扭转。
杜敛和贺赢卸了力,丢开弓箭,大口喘着粗气箕踞而坐,一连射出几十上百支箭,养尊处优的两人手指不停颤抖。
贺赢撑着一口气,本想手脚并用爬过去查看魏佑伤势,看到妻表弟给她当枕头,真心实意地笑了笑。
虽未动过给她赎身之念,到底相好一场,只要女郎熬过这一劫,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终归是苦尽甘来。
裴静文还想留着命回家,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敢放松,左手握弓右手拉弦,锐利眸光四处梭巡。
增援大汉们离苏勉较远,仅剩的三个刺客纷纷向他靠拢,紧紧缠着他,大有想以他牵制众人之意。
河中节度使嫡长子,天子亲信近卫,大汉们不得不顾虑他,一时没敢出手,不远不近围住四人。
林建军长腿一跨下了马,提着刀一面向苏勉冲去,一面给裴静文使了个眼色。
裴静文心领神会,拉满弓弦对准背对她的灰衣刺客,只待林建军靠近,与苏勉三人一起出手。
“就是现在!”林建军大喊一声,裴静文松弦一放,羽箭咻的一声撕裂空间,笔直地贯穿灰衣刺客左胸。
与其同时,苏勉和林建军对视一眼,同时挥刀,避开要害砍向另外两个刺客。
负隅顽抗的三个刺客齐齐倒地,大汉们蜂拥上前擒住还能喘气的刺客,浐水河畔的刺杀彻底落下帷幕。
没了刺客遮挡,满脸泪痕却又神色坚毅的女郎猝不及防闯入眼中。
女郎握弓的手青筋暴起,暴力而又嗜血的美冲淡飘逸出尘的气质,使她整个人透着几分不可攀折的尖锐。
神女临世,不过如此。
苏勉微怔,慢慢挪开视线。
紧绷神经随着三个刺客倒地而断裂,裴静文仿佛踏入绝对领域。
领域里没有炎炎夏日下的刺杀,没有收拾残局的喧嚣,只有一人立于那端。
那人右手握刀,浴血而出。
裴静文丢开弓箭,跌跌撞撞奔向那人,周遭所有画面在她眼中模糊,所有声音在她耳中消失。
扑进那人怀中那一刻,那人弃了手中卷刃的刀,双臂紧紧箍着她,好似要把她揉进骨血。
环着修长脖颈,将那人脑袋压下来,裴静文兴奋地凑上去。
咬住炙热唇瓣狂乱吮吸,口腔中漫延开的温热的血,提醒她两人都还活着——真实的活着。
林建军本想将她按在胸口,垂下眼眸,触及那双迫切求证的眼眸,向下用力的手改为向上,掌着她后脑热烈地回应。
他于她,是海中浮木。
而他,也在抱紧她这块浮木。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们都是有福之人。
大汉们默不作声打扫一地狼藉;秋九扶着秋十一坐下,撕烂衣衫为他包扎伤口;元谦看了眼自林中缓缓走出的温又青,单膝跪至高琦身前请罪。
“奴婢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娘子为我挡箭受了重伤,找驾车来。”
贺赢和杜敛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敢看不远处旁若无人亲昵的两人。
汝南王高滔坐到正在包扎伤口的护卫吉日格勒身边,慢条斯理擦拭刀身上的血,小声和护卫赌两人要亲多久。
“一刻钟?”
“这么久?”
“我赌一匹马。”
“我赌额斯呢勒。”
“这个不好,那鹰只认你,前两天还用翅膀扇我嘴巴子,叫萨仁额莫其好一通笑。”
“嘿,那家伙好样的!别这样看我……好吧好吧,吉日格勒,我也赌一匹马。”
带着啃咬与撕扯,如野兽般的凶悍亲吻惊得苏勉怔愣良久。
死里逃生的欢喜推着汹涌的爱意登顶,两人自成一世界,任谁都是多余。
这便是好友少年时所求的爱吗?
苏勉困惑不解,以刀为杖,缓步走向另外两位好友。
飙升的肾上腺素在狂纵接吻中下降,翻滚的血液逐渐回归平静,模糊人影和嘈杂声音接踵而至,裴静文离开染血的唇。
她半梦半醒,呢喃道:“林三,我们还活着。”
青年抵着她额头,轻笑道:“嗯,我们还活着。”
女郎喃喃道:“活着真好。”
青年鹦鹉学舌:“活着真好。”
裴静文气得想捶他,目光落在青年受伤的肩膀,不由急切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小伤而已,不要紧。”林建军淡笑,“阿静好厉害,没有阿静,今天我就死了。”
裴静文哼道:“你死了正好,我拿你的印接收你万贯家财,养十个八个白脸小郎君。”
林建军笑盈盈道:“那你等我十八年,十八年后我长成白脸小郎君,就来找你。”
“人死了就死了,哪有下辈……”裴静文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人死了,是我杀的!我杀人了!我怎么……怎么能杀人,我怎么就杀了人?”
杀人后的恐惧就像一只肥硕黑蜘蛛占据女郎整颗心脏,吐出的白丝向四肢百骸蔓延,沿着食管向上延伸,轻飘蛛丝结成一股绳冲出喉咙。
两指探进口腔搅弄,想把那团白丝连带蜘蛛一起扯出,涎津**地浸了满手。
好恶心,真的好恶心。
蜘蛛还在爬,爬进她的血管产卵下崽。
她要被恶心坏了。
林建军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赶忙攥住女郎手腕,严肃道:“你没杀人,阿静,你没杀人!”
蜘蛛好像停止前进步伐,裴静文泪眼婆娑地看着身前人,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殷切地想要一个肯定答案:“我没杀人?我真的没杀人?”
“不信你看,”林建军单手搂着她,右手拔起插在草地上的刀,“阿静,他还活着,他还在喘气。”
裴静文将信将疑低头,灰衣刺客一动不动趴在地上。
正当她要细看时,一把卷刃长刀捅穿刺客心脏,又猛地拔出,滚烫鲜血飞溅——这下他是真的死了。
裴静文不敢置信地望着男人,双唇微颤发不出一个完整音节。
男人爱怜的安抚不合时宜地传来:“人是我杀的,你没杀人,是我杀了他,你只是让他晕过去了。”
没想到他来这一出,裴静文顾不上蜘蛛吐丝的矫情心理,手掌撑在男人胸膛,猛地使力将人推开。
如果说刚才只是恐惧与恶心,这下女郎是真被吓疯了。
刀刃捅穿人体的“扑哧”声不停地在耳畔回荡,与浓郁血腥臭味一起,冲击女郎脆弱神经。
她弯腰干呕,流着泪破口大骂:“你脑子有病吧!你是不是有病?林建军,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是不是?天杀的疯狗,有病就去治……”
尽管女郎骂得难听,众人无一例外在心底表示理解,甚至觉得她骂轻了。
劫后余生,贺赢想笑又不敢笑,想哭又哭不出,神色复杂道:“老天爷,他就这样哄女郎?”
“是的,他就这样哄女郎。”杜敛的表情一言难尽,“我头一次见,太妙了。”
苏勉扶额道:“原以为他比我强,没想到他还不如我。”
秋九咂舌感叹:“小郎君能追到先生,当真是……”
秋十一接话:“当真是匪夷所思。”
高滔和吉日格勒面面相觑,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安慰女郎的方法果然惊为天人,被他生擒也算值了。
温又青面露同情,心说阿元虽然平时像条阴冷毒蛇,好在安慰人时春风化雨,不像林建军这样。
太子护卫将晕厥的女郎抱放至从附近游人那儿征用的牛车,高琦跟着上了车,回头恰好与挂着嘲弄笑容的元谦对上。
分了个眼神给濒临崩溃的女郎,高琦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林卿如此,被嘲笑是应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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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 9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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