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狗奴才,他骂自己狗奴才?在云黎,少爷只有在开玩笑的时候,戏谑地骂一句小奴才,没有半点责备之意,更没有侮辱,反而显得亲昵。
少爷从来没有骂过他狗奴才。
可是眼前的少爷,在赏了他两记耳光之后,那样毫不留情地骂出“狗奴才”三个字。
那比两记耳光更痛,因为,不是打在他脸上,而是打在他心上。
他怔怔地看着他,少爷,您是清醒的吗?您因为喝了酒,借酒使性,把我当成出气筒吗?还是,因为我冒犯了您作为主子的威严?
我知道您不甘、不平,您痛苦、您怨恨,可是,天下没有不是之父母,这是您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在云黎,您对侯爷百般孝顺、从无违逆。可现在,您对老爷冷若冰霜,甚至嫌恶鄙视,老爷心里该有多难受?
楚凌歌深锁眉心,一只手摁住太阳穴,他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混乱。刚才是出现错觉了吗?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楚凌歌,你怎么回事?难道是精神分裂了吗?
疑惑、恐慌、烦躁,胸闷气短,脑仁疼,眼睛发烫,呼吸也似乎局促起来。
一只凉凉的手抚上他的额头,耳边听到楚辞吃惊的声音:“少爷,您发烧了。您快躺下,我去问乔管家要退烧药来。”
一只手扶着他,另一只手为他脱衣服,让他躺下,为他盖好被子。
楚凌歌哑着声道:“小辞,我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
“少爷,您只是发烧了,又喝了酒,您说胡话呢。是我的错,是我冒犯您,是我出言不逊。”楚辞一连串地忏悔和讨饶,声音软得不行,“您好好休息,身体好了再罚我吧。对了,您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把茶杯拿过来,托起楚凌歌的头,让他喝水。楚凌歌喝了几口,睁开眼,眼神有些迷离,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喃喃道:“小辞,你从来不懂我。”
楚辞心头一颤,眼泪险些掉下来,带着鼻音道:“少爷,我们分开得太久了,等我回来,我一定会懂您的心,一定。您别说话了,快歇着吧,我下去拿药。”
原来,少爷是因为病了,才会这样狂躁。他说的,都是些胡话,不必太在意。
楚辞下楼,找到乔适,乔适看到他脸上的巴掌印,吃了一惊:“小辞,少爷又打你?”
楚辞点点头。
“你又怎么惹怒他了?”
楚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道:“少爷发烧了,又加上喝了点酒,情绪有些失控。”
“什么,少爷发烧了?”乔适急道,“烧得厉害么?我打电话,请夏院长派个医生来看看。”
他打完电话就去看楚凌歌,楚凌歌眼睛看着楚辞,有气无力地道:“去,拿冷水捂一下脸,难看。”
楚辞心道,也不想想是谁打的。不过,他病着,不能跟他计较。应了声“是”,就进卫生间去捂脸。
乔适见他们这样,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凭直觉,这两人打也罢、闹也罢,少爷还是对小辞好的。
夏靖涵效率极高,半个小时后,南华医院的大夫就到了。利落地给楚凌歌检查完毕,对乔适道:“楚少积郁在胸,长久得不到纾解,所以才会病倒。要懂得自我调节、自我放松,有什么心事,放开了就好。”
他对着乔适说话,但分明是讲给楚凌歌听的。楚凌歌闭着眼,像是累极了,又像是已经睡着了。
大夫留下药就走了。乔适轻声叫楚凌歌:“少爷,先吃药再睡吧。”楚凌歌睁眼,这会儿倒很听话,配合地吃了药。乔适把他塞回被子里,叮嘱了楚辞几句,就下楼去了。
楚凌歌吃完药,很快就睡着了。楚辞就坐在他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
少爷瘦了,脸上的轮廓更加深邃,睡着的时候仍然皱着眉,像是被什么事纠结着。
楚辞轻轻伸手,轻轻抚上他的眉峰,把两道眉毛抚平。想起他刚才幽幽说出的那句话:“小辞,你从来不懂我”,他心里又难受起来。
上辈子,两人明明是知己,可是今生,为什么出现这么大的落差?幸好,再过半年,他就可以回来了。他万分期盼……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他出去开门,见是楚苍逸。他忙请他进来,轻声道:“少爷睡着呢。”
楚苍逸进内室,站在床前,久久地看着儿子熟睡中的面容,沉沉叹息。
“老爷,您别担心,我会好好服侍少爷的。”楚辞安慰他。
楚苍逸伸手摸摸他的脸,蔼然道:“被少爷打疼了吧?”
楚辞摇头:“没,少爷打得不重。”
“我就知道,他老是把事情闷在心里,迟早闷出病来。”楚苍逸喟然,“幸好你回来了,有你陪在他身边,我放心不少。你多陪他说说话,开导开导他。”
“是,老爷。”楚辞应道。
楚苍逸又站了会儿,才悄悄走了。楚辞坐回床边,伸手进被子,握住少爷的一只手,喃喃道:“少爷,您看,老爷有多疼您啊。父子哪有隔夜仇,您就体谅体谅他,忘了以前的事吧。再说,他很快就要离开了。到时候你们父子天涯相隔,您想尽孝,恐怕都没机会了。”
楚凌歌的手动了动,楚辞吓一跳,连忙放开,人也站了起来。
楚凌歌睁开眼睛,瞳仁中焦距仍然有些模糊,好久才对上楚辞的:“你刚才说什么?”他的声音仍然无力,可俨然有了种威严的气势。
楚辞僵住,这会儿说这件事,少爷受得住吗?他病着呢。
“少爷,我什么也没说。”
楚凌歌的眼里渐渐有了怒意:“说!”
楚辞无奈,只好老实交代:“老爷想到英国找个清静的地方隐居起来,他想把家主之位传给您,他命我在一年内学完两年的课程,提前毕业,回来伺候您。少爷,您别生气,老爷他……他绝不是想和柳堂主在一起,他只是太累了,他怕留在这里,你们父子之间的结永远解不开……”
楚凌歌闭上眼睛,眉心皱成深渊。
楚辞忐忑地看着他,病中人如果再受刺激,不知道会不会病上加病?
半晌,他看到楚凌歌的唇角诡异地扬了起来,是的,没错,他在笑,他竟然笑了!
“少,少爷?”这个人,恐怕真的被烧糊涂了。
“好,很好。”简单地吐出这三个字,楚凌歌闭紧嘴巴,再也不说一句话,很快又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晚上,醒来时已经六点半了,楚辞欣喜地发现,楚凌歌的眼神变得清明了。他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已经不那么烫手。再伸进被窝里一摸,热腾腾的,显然出了不少汗。
楚辞刚叫了声“少爷”,楚凌歌就自己爬起来,对楚辞道:“去给我放水,我要洗澡,出了一身汗。”
“是。”
“再把我的被褥换掉。”
“是,少爷。”
楚凌歌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身上带着沐浴露的香味,令人感觉他整个人都清爽起来。
“你吃饭了没?”他问楚辞。
“没呢。”
“老爷呢?”
“老爷已经吃过,吩咐厨房为您备着饭菜呢,我现在就去给您拿。”
“好,我和你一起吃。”
楚辞依言端了饭菜上来,两人一起吃过,他收拾好餐具,送下去又回来,却发现少爷不在房里。
他连忙出去找,找到楼下楚苍逸的书房,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我本想亲口跟你说的,没想到小辞先告诉你了。”楚苍逸沉稳而平静的声音。
“他没告诉我,只是自言自语,被我听到了。”楚凌歌的声音,依然是冷漠的,“我只想知道,父亲。”他加重了父亲两个字的语气,“你去英国,会和柳舒在一起吗?”
“会。”楚苍逸坦然道。
“你——就不怕毁了楚家的声誉吗?”楚凌歌的话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那你的意思呢?”楚苍逸不答反问,“我继续留在这里,我们父子永远这样形同陌路么?”
“你这是逃避我?”楚凌歌似在逼问。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但是,我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生活。”
“你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但柳舒不能!他是楚家的下人,是你给了他血刃堂,让他施展他的才华。可是,一旦你把家主之位传给我,我就是家主,我可以决定楚家的一切!”
“那么,你想怎么处置他?”
“我还没想好,等我当上家主再说。”
“你!”楚苍逸气得声音都抖了,“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只是,有些人在我心上扎了一刀,我得先把刀伤治好了,再考虑复仇!”楚凌歌抛下一句话,直奔门口。
楚辞听到脚步声,飞快地躲进阴影里,见楚凌歌拉门出来,大步往前走,完全不像生病的样子,他怔在那儿,只觉得这个人好陌生、好冷酷。
就在这时——“站住!”一声怒喝,楚苍逸也出现在门口。
楚凌歌站住,没有回头。
楚苍逸背朝着楚辞,楚辞看着,只觉得这个男人像一座山,一个背影就有镇住一切的气势。“你给我回来!”他沉声下令。
楚凌歌背影一僵。
“或者,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楚凌歌缓缓转过身来,盯着自己的父亲。两人目光交战了半晌,他终于一步步走回来,重新进屋,关上门。
“刚才那句话,不是问题,而是警告。”楚苍逸缓缓地道,他眼里射出坚毅的光芒,脊背挺得笔直,只有鬓边的几丝白发,显得有些刺眼。
“我告诉你,柳舒一直为楚家声誉考虑,他主动提出,等我去英国后,当我的管家和护卫,跟我保持主仆关系。如果,你要把他逼到绝境,那么,我会豁出我这张脸,把我和他的事告诉所有人。”
楚凌歌身躯一震。
“我是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你可以恨我,但,柳舒只是个受害人。原罪在我,不在他!”楚苍逸的声音变得艰涩而低沉,“我保证,你不想见我,我可以在余生不再回来。但是,请你,成全柳舒这点微末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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