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见的。”方弋右手支着头,“方荣姐明明远离了他们那么久,却还是没能解脱!”
“家对人的影响太大了,要我说轻女重男的人就不应该生孩子。那生孩子是去市集挑选货物吗?啊,女娃就是土疙瘩,男的是金疙瘩?这脑子里装的是蛆吧?!”方非忍不住吐槽,她真想打开他们的脑袋看看里边是什么东西。
真是一群棒槌!
“你们在说什么?”古霜萍搬着凳子过来。
“我们在抨击蠢货!”方非吐着舌头,对着眼睛,做了一个傻头傻脑的蠢样子。
古霜萍扶额,“你这样子……”
“霜萍,你还恨你的母父吗?”徐婷问。
古霜萍呼吸一滞,她垂下眼眸,“恨,为什么不很?他们做到母父该做的事情了么?他们凭什么那么对我?要不是我逃出来,我后半生怎么活?”
“他们明明知道女子生存不易,却在家里虐待女儿,这是人吗?!”
“我曾经想着,若是我有一个女儿,我一定会好好对她,那毕竟是我生下来的,我自己的亲生女儿。”
“娘总是给我洗脑,说如果我生了女儿就懂了。懂什么?懂女儿是赔钱货吗?!”
古霜萍说到这里已经开始抽噎了,她脸上尽是痛苦。
“如果我生娃娃,我只想要一个女儿。不是让别人觉得我为了不轻女重男而表演,是我真的这样想。”
“我曾经还问过和我一同长大,和我一样环境下长大的小花,她却喜欢生男儿,她说男儿活得更自在。”
“后来我渐渐远离了她。”古霜萍凄惨一笑,“作为女人的小花,她难道真的不知道男人为什么活得更自在吗?”
“呵,仆人不想为自己做主,只想生下公子当老夫人!可笑之极。”
大家都沉默了。
“你说,这天下有多少个我这样的人呢?”
古霜萍抬头看着月亮,如果月光能够净化人间就好了。
至少……带走所有轻女重男的人。
方木听完孩子们的讨论,便起身去找方荣。
其实她早就知道方荣一直没解开心结,她以为方荣会自愈,如今想来,过去对她的伤害还是太大了。
咚咚咚。
“方荣,我是方木。”
吱呀,门被打开,方荣看着眼前的方木,“方木婶。”
“你有空和我谈谈吗?”方木邀请道。
方荣抓着门框的手握紧,犹豫片刻才点头。
“进来聊吧。”方荣让方木进屋。
两人进到屋内,桌子上只有一只燃烧的蜡烛,昏暗的房间似乎给人带上了面纱。
方荣给方木倒了杯茶,“你是想和我说刚才的事情吗?方木婶,我真的过不去,我也不认为我应该原谅他们。”
“过去从未过去,过去也永远不会过去。”
“过去的伤痛只会随着时间发烂发臭,直到一方死亡。”
“现在的幸福是真的,过去的痛苦也是真的,谁也不能掩盖谁。”
“我曾经想过回去杀了他们,呵,一定很极端吧?别人都能原谅,为什么我……”方荣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河流,“可是,这是我的错吗?”
“我明明无错,但是这个世道,这个世道认为女人出生就是错!哪怕所有的人都是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呢?方木婶。那些女人是怎么同意,怎么接受这种糟粕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接受不了。”
“我曾经尝试过变得快乐,变得幸福。其实我现在已经很幸福了,真的。我说的是真心话,方木婶,自从离开那个村子,我每天都很幸福。”
“可是过去的我,一直在我身边。”
“方木婶,你说人会不会像话本子一样?同一个名字贯穿在一本书中,每个时期都是与之前不同的。我时常想,我现在是幸福的,那留在村子里的我是不是永远在痛苦?”
“每当想到这里,我就痛苦不已。”
“我很心疼我,可是我改变不了什么,我真的无法忘记过去,我……也许我死了或者他们死了,一切才能结束。”
“方木婶,我知道要让自己快乐,可是如果代价是忘记过去,那我做不到。”
“我不能把自己忘记。”
方木久久没有回神,方荣的话令她浑身起鸡皮疙瘩。方荣不能把自己忘记,她也不能用“为了你好”让方荣忘记。
方木想说些什么,但是此刻所有的劝告都是苍白的。
说你不要每天哭?可是她需要发泄。
说你……罢了。
两人就这样静坐许久。
左莘这几日忙着查自己家里的事,几日奔波终于让她找到了一丝线索。
城外的麻尾村有个曾经在家里干活的厨娘,兴许找到她能了解一些事情。
天色擦亮,左莘就骑着马出城了。
她独自一人来到麻尾村,找一个名字叫做文三娘的女人。
文三娘在她家里做了五年厨娘,直到事发才离开。
马儿停在村口,真相可能就在这里,左莘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紧。
她翻身下马,牵着马一步一步朝着村子走去。
在村子外围有一群妇女坐着聊天,她们身前还有各种活计。
农村的妇女一向勤劳,她们靠着自己坚实的身躯撑起了一片天。
“大娘,您知道文三娘家住哪里吗?”左莘笑眯眯地走过去,问着离她最近的大娘。
大娘眯起眼睛,她从未见过左莘,“啊,你是哪个村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大娘非常谨慎,前几年不太平,拐子猖狂。好些人被掳了去,前头李驴的男儿就被山寨上的男人掳走了,据说是当什么压寨夫人。
诶哟,也不知这是不是他的福气。
话本子里描述过,他们会日久生情,长长久久在一起。
“我是文三娘的远房亲戚,我娘和她是结拜姐妹,之前家中糟了劫难搬去外地,如今总算是能来看看她来。”
左莘拿出自己准备好的零食发给大娘们,“这是我专门买的,您尝尝。”
大娘欢喜地接过,她本来就觉得左莘不像坏人,这大闺女长得一脸正气,一看就是个好人。
“文三娘就住在前头那个土房子里,你走到了就能看到。村子里啊,就她家还是土房子。”大娘收了东西便给左莘指路。
“好嘞,大娘你们继续聊,我先去了。”左莘牵着马儿来到文三娘的院门前。
这个土房子果然很独特,院门看着是个摆设,只有半米高。防小人,不防女人。
但是左莘还是垂着手敲门,“文三娘在吗?”
屋子里走出来一个憔悴的妇人,她的身上有很浓的药味,“你是?”
左莘听到她的声音,仿佛回到了过去。
可是过去的文三娘明明才二十几岁,为何会老成这样?
“我是左莘。”
“左莘……左莘!你是左莘?”文三娘眼睛瞪得溜圆。
“可以进去说嘛?”左莘颠了颠手上的东西,“我们边吃边聊。”
文三娘知道左莘的意图,或许,她一直在等左莘的到来,来揭开那个惊天的秘密。
文三娘看向左莘的眼神中带上了怜悯,她应该知道吗?她能承受得住吗?
有些事情的真相是令人作呕的,很多揭露真相的人会幻想自己从未来到这个阴暗的角落。
人性,人性的光辉值得被大众所知,那人性的幽暗呢?
罢了,如果她问,文三娘就会说。
“进来吧,希望你以后不会为了今天的刨根问底而后悔。”文三娘打开了院门。
左莘迟疑了,“你说什么?”
文三娘直勾勾地看着左莘,“今日,你进来我就把真相告诉你,你离开,那就再也不要打扰我的生活了。左莘,我已经与左家没有关系了,我要过自己的生活。”
左莘看着脚下的路,只要抬腿,就进到院子里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腿走进去,“三娘,我想知道真相,无论如何,我都要清楚地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文三娘将左莘领进屋里,她透过打开的房门看向院子外边,“要从何说起呢?”
“从你逃走之后,还是事情的最开始。”文三娘笑着问。
“一开始。”左莘屏气凝神,细细聆听。
“啊,那要从你娘怀孕开始说起了。”文三娘还记得那一天,她亲自做了莲藕汤送到夫人院中,无意间听到了医师的话。
“夫人您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真的吗?”夫人喜悦的声音传入文三娘的耳中,“我终于又怀上了。”
夫人喜极而泣,让丫鬟赏赐医师一大把银瓜子。
文三娘不能打扰夫人,她便站在窗前等候,若是当初她直接离去,想必就会像左家其她人一样毙命吧?
只听到夫人轻声问医师,肚子里怀的是男胎还是女胎。
医师又上前把脉,不知是他真的能鉴别肚子里的胎儿还是为了讨夫人欢心,他说夫人肚子里是男胎。
“男胎,真的是男胎?”夫人温柔地抚摸自己的肚子,长叹一声,“那就好,我也算对得起夫君了。”
文三娘不理解为何男胎就是对得起老爷,明明左莘姑娘已经很优秀了,能有这么聪明的女儿是何等的福气?
夫人又同医师说了些什么,便让自己的丫鬟跟着医师出门了。
文三娘小跑跟去。
没几天,左家的近亲都知道夫人怀了男胎,纷纷上门刺探。
若是左家只有左莘,那些人就认为自己有利可图,能从左莘手里抢夺产业。
可若是左家夫人怀了男胎……
文三娘听到厨房的洗菜工小草说,“真不理解他们的脑子,他们居然不害怕如此优秀的左莘姑娘,而害怕一个还在肚子里的男婴。真是奇怪!”
“他们向来是看不起女人的。”文三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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