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深巷的宅子,是夏恬悄悄令裴掌柜帮着买下的。
狡兔三窟,这个道理她懂。
杏儿枣儿,也是裴掌柜帮着买的人。
为了让他们死心塌地,夏恬还花了额外的心思。
比如帮着枣儿的娘请了小林大夫去看病,替杏儿的哥哥出聘礼娶了媳妇儿。
所以夏恬虽然只偷偷来过一次,两个人却格外的忠心。
夏恬知道,自己对顾澜来说,还算是在浓情蜜意的蜜月期,因此做好了一年半载足不出户的准备。
顾澜总要成亲的,等他成亲了,时间长了对自己的心思淡了,一切就都好办了。
时光匆匆流转,几个月一晃而过,京城的瑞芙祥总号,前前后后筹备了半年之久,终于要开业了。
开业之前,裴掌柜一个人偷偷来到了丛深巷。
“裴叔来了,枣儿看茶!杏儿拿我蒸的糖糕给裴叔尝尝!”
裴掌柜看夏恬高兴得像个雀鸟一样飞来飞去,眉眼间真正的舒展开心,这才相信自己是做对了。
他这次来,把瑞芙祥总号开业的林林总总事项,跟夏恬一一详细讲来。
夏恬听得津津有味,听裴掌柜讲得热闹,只可惜,她不敢出门,无法亲自去看看。
“裴叔,我闲来无事,画了几个花样儿,你看看!”夏恬拿了一摞纸给裴掌柜看。
裴掌柜翻着,眼前一亮。
“这个图案,非花非草非鸟非虫,倒是很少见……”
“哎?这种土色、黑色、白色、红色的粗细格子,搭配在一起很特别……”
夏恬抿着嘴乐。
她别的不行,现代的那几个奢侈品品牌还算熟悉。
想着既然能全球流行,必然有可取之色,所以画出来给裴掌柜看。
“这个……”
夏恬看见裴掌柜瞅着几个字母的组合图案发呆,心中一跳。
“裴叔,你认识这字母?”
裴掌柜笑着回答:“前几年,佛朗基派使者来京城朝贡,这个倒是看上去有点儿像他们的字儿!”
“你是说欧洲……”夏恬一下子跳了起来,脸上又惊又喜,双眼瞪得又大又圆。
“慢着……他们来干嘛……不会是来打仗的吧……”夏恬又一下紧张了起来。
近现代史太惨痛了。
“打仗?那倒不是,他们来求皇上重开海禁,扩大番市。”
“哎呀!”夏恬双眼中精光四射,“海贸……海上丝绸之路……裴叔,你快跟我讲讲!”
裴掌柜看她激动兴奋,不明所以,还是详细讲给她听。
“我朝与番邦的往来,自然以朝贡商团、官家往来为主,不过自佛朗基来朝之后,朝廷也动了心思,意图推动民间往来以增税收,只不过,大家都没什么经验,也不知做什么生意比较好。”
“哈!哈!”夏恬猛地击掌:“当然是丝绸瓷器茶叶,换香料珍珠!”
裴掌柜看她说得斩钉截铁,一时发愣。
夏恬快速起身来回踱步,急得额头冒汗。
“怎么办?是不是得有船?造船是不是要花很长时间?”她忽然停下来,转身问裴掌柜。
裴掌柜这才明白过来:“姑娘,你是说,咱们做海商?”
夏恬急切激动:“涨海声中万国商,那是当然了!”
裴掌柜点了点头:“姑娘别急,船是现成的。一年前,有几个大商家,造了几艘宝船,组了一只商队,试着从泉州出海,没走多远就遇到了海上风暴,宝船沉了一半。剩下的不敢再走,退回了港里,估计他们现在都急着撒手呢!”
“快快快卖下来!”夏恬欢喜得跳脚。
裴掌柜犹豫:“姑娘,这海商,风险巨大,咱们真的要干吗?”
夏恬眼中神采飞扬:“裴掌柜,你信我,这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风险值得冒!”
裴掌柜于是也下了决心:“那我得去拜访一下现下兼管市舶司的高大人,我们要做海商,可能需要求他办个公凭。”
“高……不会是高长宁家吧?”
“正是他父亲!”
夏恬高兴得手舞足蹈,提起笔刷刷写了封信。
“裴叔,你拿这封信,去见高长宁,他一定会帮你的!”
说完正事,裴掌柜踌躇地开口:“姑娘,顾世子……前儿又来找我了……问有没有你的消息……”
夏恬收起了笑容:“怎么?他还没发完疯吗?”
裴掌柜苦笑着:“听说画了几百份小姐的人像,用兵部的驿站在往外找呢。”
“他下次再来找你,你就说我死了。”夏恬淡淡回答。
“哎呀我可不敢!他那脸色是要杀人的!”裴掌柜连连摆手。
他看夏恬无动于衷,心中想着:万一姑娘的消息露了馅,不知该如何收场。
瑞芙祥总号开业那天,半个京城的贵人几乎都来了。
顾澜像个柱子一样,杵在门口,眼珠儿盯着每一个进门的人。
裴掌柜看不下去,过来陪笑:“世子,您坐下歇一会儿吧!”
顾澜不为所动,口中呢喃:“她若是还活着,得了消息一定会来的……一定会的……”
裴掌柜瞧了瞧他,心说姑娘在家吃瓜呢。
看他日渐疯魔,不好理他,也怕说多错多,赶紧走开,心中也觉得夏恬心真硬啊。
顾澜日渐消瘦憔悴,高长宁却日益神采飞扬,快步走过来,拍了拍裴掌柜的肩膀,朗声笑道:“裴掌柜,你托我的事办妥了!”
“这么快?真是多谢高公子!”裴掌柜双眼放光,姑娘知道一定极为开心。
高长宁一眼看到了门边的木头桩子:“咦?顾二,你这是在迎客吗?”
顾澜低低说了句:“滚!”
高长宁不以为意,心中生出些许得意。毕竟昨儿他还在丛深巷喝了夏恬一杯茶呢。
“世子,你这又是何必呢?都这么久了,说不定人早就……”
顾澜一个眼刀飞过来:“你再多说半个字,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高长宁耸耸肩,笑吟吟走了,心中恨不得哼唱起小曲来。
顾澜从早盯到晚,一无所获,心中大为失望。
连知桂都可怜他,凑过来低声劝道:“二爷,咱们回去吧,这瑞芙祥你让我时常来盯着,这都半年了,一点儿没有姑娘的影儿!”
连知桂心里都觉得,夏恬自逃出水月庵,半年来音信全无,顾澜几乎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半点儿踪迹没找到,说不定人跑出去,就在哪遇害了。
但是这话他们谁也不敢说,暗示都不行,提了顾澜就要杀人。
顾澜长长叹息,环顾这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瑞芙祥,这是她一手创立的,那时候,带她来逛铺子,她眼中的光彩,都能把人生生埋没了,恨不得死在里面才好……
眼下,连铺子她都能撂下手了吗?
除非她真的死了。
可是顾澜不信,一日他看不到她的尸体,他绝不会信她就这样死了。
顾澜眼风扫过,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瘦小的小厮,与裴掌柜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神情甚为亲密。
他忽然问知桂:“那是什么人?”
知桂撇了一眼:“倒是看到他来过几次,每次都找裴掌柜说话儿,可能是谁家的小厮吧?”
“不对!”顾澜忽然道,“不对!”
这个小厮,可以说穿得非常普通质朴,看衣着就不是出自什么名门贵胄。
可见他的主人绝对消费不起这个销金窟。
今日来瑞芙祥总号的客人非富即贵,裴掌柜又怎么会特意分神与这样一个小厮说话儿?
他还来过好几次?
他与裴掌柜有什么话好说?
夏恬全然不知,自己已然大难临头。
她现在最操心的事,就是院子里的枣子。
院子里这棵大枣树,今年果子结得厚实,枣子又大又圆,又红又甜,现下都成熟了。
低矮枝子上的果子,早就被嘴馋的杏儿摘下来吃了。
可是高处的,就难办了。
虽然红彤彤的枣子挂在树上很养眼,但是熟透了,眼看着不能再留在枝头了,夏恬找了根竹竿出来。
“姑娘,你这是干嘛?”杏儿傻傻问。
“这叫有枣没枣打三杆子!”
杏儿扑哧笑了:“枣儿快跑,姑娘要拿杆子打你呢!”
几人嘻嘻笑着,往下打枣子。
杏儿捡起来摇头:“不行啊姑娘,这好生生的枣子,都坏了!”她边捡边往嘴里塞。
夏恬挽了挽袖子:“算了,还是爬上去摘吧!”
枣儿赶紧道:“姑娘我爬吧!”
夏恬瞅了瞅他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再看看他的身高。
“你还是个小孩儿呢!”夏恬撇撇嘴,在她眼里枣儿还是个幼童。
杏儿赶紧道:“姑娘不是我不爬,我是怕树枝禁不动我!”
夏恬看了看杏儿,杏儿要是上了树,那也太虐待树了。
“行了,还是本姑娘亲自爬树吧!”夏恬下定决心,换了件粗布短裳和软底布鞋。
她身段灵活,几步就攀了上去。
树下面让枣儿和杏儿扯着一块布单子,她摘了大红枣就往下扔,接在柔软的布单子上,枣就是完好的。
枣儿在树下嚷嚷:“姑娘你小心些吧!”
夏恬咯咯笑着:“没事!你家姑娘爬树厉害着呢!”
一把一把的红枣落下来,给杏儿稀罕毁了:“姑娘,这么多,咱们也吃不完啊!”
夏恬手脚并用又往上爬:“送给裴叔尝尝,再送一些给高长宁,对了还有隔壁的游秀才……”
游秀才是住在隔壁院子的穷酸秀才,日日在自己院中高声读书,某一日洗晾的裳子被风吹过了墙,他趴在墙头上讨要,惊鸿一瞥看到了夏恬一面,从此常常送些瓜果蔬菜过来。
虽然都是些不值钱的物件,夏恬倒也不嫌弃,偶尔也送些自己做的糕饼过去,一来二去就有了来往。
杏儿捂着嘴吃吃笑。
游秀才一看见姑娘,眼睛都直了,腿都不会迈了。
姑娘长得像个天仙儿似的,哪个男人不被迷死?
主仆三人正在其乐融融,从院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宛如炸雷的动静。
夏恬吓了一跳,差点从树上摔下来,幸好双手紧紧抱住了树干。
抬头看去,拴好的院门,被狠狠踹开,胳膊粗的门闩断裂成了两半。
洞开的门口,顾澜静静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夏恬。
他缓缓伸出手,遥遥道:“夏夏,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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