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拒绝

夏恬的心一沉,仿佛从胸膛,直接“啪唧”一声,掉下了树,拍在了地面上。

她静静地与顾澜远远对视,这一瞬间,仿佛过了天长地久一般。

镇定了一下,她抿着嘴,慢慢下了树。

枣儿早已被顾澜的气势吓得腿软,杏儿年纪大一些,壮着胆子过来扶着夏恬下树。

夏恬站在树下,面向顾澜,微微屈膝一礼:“见过世子。”

顾澜微微皱眉,执着地伸着手,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过来!”

夏恬没动,却展露出明珠一样灿烂的笑颜:“世子,要进来喝杯茶吗?”

顾澜慢慢收回了手,捏了捏指尖,感觉到指尖冰凉。

夏恬把顾澜让进了屋里,坐在一张木制的四方桌前,桌子旁配了四张木头四脚矮凳。

这里不怎么分主仆,就她们三个人,平日里都是在这一张桌子上一起吃饭。

顾澜环顾屋内四周,土墙、砖地,墙上挂了一张胖娃娃抱鱼的旧年画,角落里摆着一个粗瓷花瓶,里面茂茂丛丛插了一把不知名的黄色小野花。

桌上一把青花白粗瓷茶壶,壶嘴微微有些破损,还有四只花色不齐全的粗瓷茶碗。

夏恬拿起一只茶碗,执了茶壶给他倒一杯:“世子,我家没好茶,这是我晒的蒲公英,败火解暑,你尝尝能不能喝得惯。”

顾澜拿起茶碗,里面是黄绿色的茶汤,喝了一口,一股青涩的淡淡苦味从嘴里弥漫开来。

夏恬则坐在他对面,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大大喝了一口。

她穿着深青色的粗布短裳,一双袖口挽得高高的,露出纤细素白半个手臂,一头长发高高挽起,只在头上盘了一个圆髻,额上一缕碎发都不留,反而凸显了五官的精致明媚。

看她全身上下,不戴一件首饰金银,也不带一丝熏香的香气,干干净净,透彻清爽得如同夏日竹林间的溪水,看上去沁人心肺,但是喝一口却是透心儿凉。

顾澜一双眼睛打量着夏恬,低低说了一句:“你……过得很好。”

这是一句肯定句,并非疑问句。

方才他踢开院门时,看到那一瞬间,夏恬在树上露出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喜悦和轻松,那是他从未看过的。

她在他面前,在甘芙居,在顾家,总是微笑、轻笑,抿着嘴笑,半垂着眼眸笑,淡淡的笑,懒懒的笑。

从来没笑得如此惬意自如过。

再加上来之前,他已经打听过这房子的情况了,所以,他当然知道,夏恬并非被人挟持至此,而是,她自己安排的房子,自己心甘情愿地住在这里。

夏恬也在打量着他,短短半年,宛如隔世:“世子……过得不太好。”

这也是一句肯定句。

顾澜瘦了,脸上的轮廓越发刀削斧凿一般清晰分明,下颌线锋利得能割伤人了。

两人默默对视,心中都是千言万语,百转千回,一时竟不知要从何说起。

杏儿悄咪咪地溜进来,端着一盘刚洗好的硕大红枣,又悄咪咪地溜了出去。

夏恬接过来,往顾澜面前一推:“世子尝尝我家的枣子吧,又大又甜,世子晚几天再来,我家的葡萄也熟了,现下却是酸得人牙疼。”

她轻巧地闲话家常,仿佛两人间那些恩爱的过往,都不复存在一样。

顾澜受不了她这样的不在意,一下子拉住她的小手。

“夏夏,跟我回去吧。”他语气中有一丝恳求。

夏恬轻轻挣脱他的手掌,平静一笑:“世子,老太太在水月庵,相当于当众我把赶出了顾家,我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

顾澜微微低头,过一会儿坚定地抬起头:“我抬你进府。”

夏恬仿佛不可思议一般盯着他,歪着头仔细打量他的神色,嘴角终于勾起一丝笑意:“抬我进府?你是说……做你的妾?”

顾澜目不转睛盯着她:“你若是想三聘六礼,我纳你做贵妾。”仅次于正妻。

那一丝笑意越来越大,终于化成了一阵嘲讽的轻笑。

夏恬盯着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滑稽的事情,笑得停不下来。

顾澜在她的讥笑中,面色越来越沉。

终于笑够了,夏恬收拾好表情,挂着一点儿淡淡的笑意,一本正经道:“顾澜,我不想做的通房,也不想做你的妾室。”

“做我的妾,难道还委屈你了?”顾澜冷冷问。

夏恬没忍住,还是挂了嘲讽的意味:“你自然是觉得,做你的妾,还是贵妾,那算是高抬我了,是也不是?”

顾澜沉默。忠勇伯世子的贵妾,也应该是名门嫡女。以夏恬的身份,做个普通的妾,都算是高抬。

夏恬低下头,轻轻一笑:“顾澜,你真看得起自己。”

她清清嗓子,抬起头,坚定道:“我不会做你的妾室,这辈子都不会的。”

顾澜只觉得一股怒气慢慢升起。

“是谁帮你从水月庵逃出来的?”

夏恬淡淡道:“与你无关。”

“我问你,你这一次是诚心逃离我,是不是?”

夏恬微微一笑,坦然道:“是。”

顾澜面上一片阴霾:“上一次,从韩立手里,你其实也是想逃开,是不是?”

夏恬点了点头:“是,那次被你抓到的快了一些。”

顾澜垂下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

“你不是一日两日生出的逃跑的主意,而是蓄谋已久,是不是?”

夏恬微微抬眼,看了他一眼,又慢慢把目光移下来。

“是。”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从你来甘芙居开始,躲着我,那时候就开始想逃,是不是?”

夏恬默认。

顾澜忽然抓起面前的茶杯,啪地一声狠狠砸到对面的墙上,碎了一地的瓷片。

他咬着牙,厉声喊:“夏恬!我哪里对你不好!我那么喜欢你!”

夏恬望着他,缓缓道:“顾澜,我谢谢你的喜欢。只不过,这份喜欢,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

她看着他的目光如此平静,甚至平静得像看个平常的路人。

“你喜欢我,我就要去给你暖床当通房,你喜欢我,我就要被打被发卖,你喜欢我,我差点儿成了尼姑。甚至,连我的第一次,都是你强迫于我,”她微微苦笑,“这份喜欢,与我何干?与我何求?”

顾澜声音带着微微颤抖:“你是说,你从未喜欢过我吗?”

夏恬望着他一阵恍惚,明知道说出来的话,如此伤人,会变成剔骨的钢刀,歹毒的蜂针,可是,长痛不如短痛。

她缓缓道:“是的,我从未喜欢过你。”

顾澜盯着她,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夏恬强迫自己不躲避他的目光,直视于他,以免显得自己心虚。

良久,顾澜嗤地一声冷笑。

“夏恬你说你不喜欢我?你撒谎。你的反应骗不了人,你跟我在一起的每一次,你都欢喜得紧。”

夏恬盯着他看,忽然一笑:“我看,你把喜欢,和喜欢上床,两件事搞混了。”

她这一句,发自内心,她真心觉得,在顾澜心中,这两件事是混为一谈的。

顾澜望了她半晌,情绪慢慢冷静下来。

“那照你的意思,我们两个日后如何呢?”

夏恬莞尔一笑:“顾澜,我不再是你的奴仆了,我是自由之身。我们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你若是愿意,偶尔来喝杯茶,我也是欢迎的!”

“一别两宽,各自欢喜……”顾澜一字一句,仿佛把这八个字,放在牙齿间细细咀嚼了一遍。

“喝杯茶吗?像高长宁那样?还是像隔壁那个穷秀才?你的眼光就如此差?”顾澜嘲讽地笑了。

夏恬心中微微一跳,看来,顾澜是知道从水月庵把她救出来的人是高长宁,也知道她住在这来往的人。

夏恬严肃起表情:“顾澜 ,我的事从此与你无关,我爱跟谁来往交朋友,都是我的自由。”

顾澜起身,弹了弹自己的袍子,淡淡道:“好,你别后悔就好。”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番雷声大,雨点小,倒让夏恬心生警惕。

顾澜素日可不是这样能饶人的性子。

夏恬心中惴惴不安,跳起身来去写了两封信。

“杏儿枣儿!连夜把信送去给裴叔和高公子!”

她心神不宁,总要把今日的事交代给两人才好。

等到杏儿枣儿回来,她又叫来两人叮嘱:“若是我日后出了什么事,这柜子里有钱,也有你们的卖身契,你们分了银子,拿着卖身契各自回家。”

杏儿一脸困惑:“姑娘你能出什么事?”

枣儿也道:“刚才那位大人,不是不生气了吗?”

虽然一度屋里又吵又砸的闹得凶,但是那位可怕的大人,走的时候脸上还是笑眯眯的。

夏恬却知道,此人越是不发作,发作起来越是疯。

这一晚上,她总是心里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一样,一晚上也没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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