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送出去了，夏恬心中有了希望，稍微安心了一些。

隔日，太子终于来了。

太子来的时候，夏恬正斜斜倚靠在美人榻上，对着半盏血燕发呆。

常姑姑说她太瘦了，隐隐意思是说她太瘦了未来不利子嗣，所以每□□着她吃补品。

夏恬拿着一只银勺，搅着剩下的半盏燕窝，微微出神，想着心事。

太子没让人通报，就这样漫步走了进来。

夏恬抬头看见了他，一惊之下，站起身来。

太子今日穿了他们初识时，常穿的那件宽大白袍。

他目前在服孝，穿这样一身白，也不算出格。

远远地，看见他就那样缓缓地走近，脸上挂着熟悉的温润如玉的笑容。

夏恬恍惚，仿佛回了初识的那个黄昏，朱三踏着夕阳而来，那样惊心动魄的相遇相识。

太子慢慢走近，看着她有些懵懂和恍惚的神情，心中无限欢喜。

“你瘦了些。”他抬起手指，想去轻触她的脸庞。

夏恬一下子躲开，往后退了几步，垂首跪下：“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微微露出失望的神情，伸手拉起她。

他轻轻叹息：“你终究还是怕了我。”

他坐在夏恬刚刚坐的位子，看了看那半盏燕窝。

“今日忙忘了，我竟然还什么都没吃。”他端起夏恬吃剩的燕窝，低头几口吃完，满意点点头：“还不错。”

他看着夏恬深深低头站着，拉起她的手，轻轻问：“在这住得可还好吗？”

夏恬微微抬头，迟疑着道：“还行。”

太子轻轻笑了，犹如春风拂面：“既然还行，为何还要指使韩立去送信呢？”

夏恬吃惊，手微微一挣，但是被太子更大力地握住。

太子明白她所想，闲闲一笑道：“放心吧，我没处罚他。他是父皇留下的老人儿，我命他去守皇陵陪伴父皇了。你还真厉害，连韩立那样的人也逃不过！所以，算他有眼光，我倒没怎么生气！”

太子因为韩立仰慕自己中意的女子，不但没生气，反而有些男子的自豪。

夏恬脸色微白，嘴唇颤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太子手臂用力，把她拉近，虚虚靠在怀里，温柔道：“明日登基大典，我忙得昏天黑地，却还是放不下你。你且忍忍，再过得几日，就把你接进宫。”

太子坐着，夏恬站着。

可是太子特别高，夏恬便跟他平视了。

夏恬抬起双眸，就看到太子殷切热烈的目光。

她又不禁屏住呼吸，她不喜欢龙涎香的味道。

于是，她瞬间做了决定。

她果断地挣脱太子，退开几步，然后跪下。

她抬起头，直视太子的眼睛，坚定平静地开口。

“殿下，我怀了顾澜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

有那么一瞬间，太子脸上那张温柔的面具，裂开了一丝缝隙。

然后，他的表情就凝固住了。

一股来自天子的威严，无声地蔓延开来，如同有形的穹顶，威逼强压落下。

夏恬忍着不适，强行逼着自己与他直视，不避不退。

“你先起来。”过了良久，太子淡淡道。

夏恬静静地起身。她不爱跪。

太子站起身，背负双手，来回踱了几步，仿佛有什么难以抉择的事。

终于，他负着手臂，侧过半身，偏头凝视着夏恬。

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那双黑黝黝的眸子，犹如枯井，波澜不动，深不可测。

“孤给你两条路走。”

“第一，你打掉这个孩子，随孤进宫，孤可以封你为贵妃。”

“第二，孤可以允你生下这个孩子，但是，你不能再进宫了。不过，孤允许你继续经营瑞芙祥。到时候，有天子在你身后站着，瑞芙祥一定能成为天下第一皇商。”要嘛做皇帝的贵妾，要嘛做皇帝的外室。

此刻，太阳的光辉洒满他的肩头，他一身天子威严。

可惜，再不复是记忆里的朱三。

夏恬心里放下了，所以也能坦然了。

她抬头，忽然莞尔一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不过如此。

“殿下，我选第三条路。”她清晰、爽朗地开口。

“我要嫁给顾澜！”

她的双眸，在一瞬间闪烁出璀璨夺目的神采。

我要嫁给顾澜！

夏恬发自内心，第一次如此喜悦地说出了口。

是啊，我要嫁给顾澜！

迸发的喜悦从她的内心喷薄而出，从眼睛里，从笑容里，满满地溢出，流淌着，让她整个人，都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光辉。

太子冷冷看着她，第一次在夏恬面前，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愤怒。

可是夏恬并没有怕他。

真奇怪，夏恬怕他的时候，他失望。

夏恬不怕他的时候，他更不高兴。

他轻轻道：“为什么？孤有什么比不上顾澜？”

太子跟她自称我的时候，就是内心真实的想法。太子跟她自称孤的时候，就是摆出身份，要逼她就范。

夏恬泰然自若一笑：“殿下即将富有四海，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是我配不上您！”

太子继续问：“那你就不为别人考虑？比如瑞芙祥？比如裴掌柜？”

夏恬歪歪头：“殿下，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任何亲人。所以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好好爱护自己。若是要让我，为了别人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牺牲自己，怕是我做不到！”

太子被她说得，轻声笑出了声，神色缓和了不少。

无论如何，他总会不自觉地被她逗笑。

这样的感觉，除了她，从未有过。

太子从袖中，拿出了那只小鱼，默默还给了她。

“我再给你些日子，你再好好想想。这东西是你送给我的，你好好收着，别再丢了。若是丢了，就没有第二个了。要懂得珍惜。”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一语双关。

跟太子说开了，夏恬一身轻松，吃也吃得下，睡也睡得香。

她的日子也差不多了，口味开始变化了。

她也不掩饰，公然让常姑姑给她找些酸果子吃。

饶是常姑姑心思深沉、见多识广，但仍然被惊吓得魂不附体。

夏恬不怕。

反正都这样了。

她有时心里偷偷想，若是太子当时只给她一条路，就是一尸两命，没别的选择，那她一定乖乖就范。

只不过，太子毕竟还是个体面人。

第二日，新皇登基了。

听说，那日的登基大典，隆重庄严，丰功懋烈，八音迭奏，万邦来朝。

新皇身长八尺，风姿特秀，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引万民倾倒。

过几日，新皇陆续颁下圣旨，册封原太子妃钟氏为皇后，侧妃柳氏为贤妃，其他潜邸的众人都纷纷获封。

只是，唯独空了个贵妃的位子，引来了朝野的纷纷猜测。

有人说，皇上为将来的朝中肱骨重臣之女预留的，毕竟重臣送女入宫，也需要比较高的位份。

有人说，皇上为了将来与外邦联姻，给外邦公主预留的。

也有私下有人传说，皇上年轻时游历民间，有了为之倾倒的心上人，所以特意为这个女子预留了贵妃之位。

夏恬在深深庭院之中，这些流言都没听到过。

只不过，贵妃的宫装，却被送到了她眼前。

常姑姑苦苦劝了她好几日，让她体谅皇帝的苦心，哪怕试试都好。

夏恬对着那璀璨流光的宫装，只撇了撇嘴，丝毫不为所动。

这一日，夏恬正在用晚饭：“常姑姑，明儿我想吃鲜藕！”

这个季节，哪里来的鲜藕？

可是在一边给她布菜的常姑姑却答应着：“好，我来想办法！”

夏恬端起一碗汤，也不顾及形象，直接就着碗喝。

只听见身边噗通一声，常姑姑已经跪下了。

“见过陛下！皇上万岁！”

夏恬不敢耽搁，顺溜地顺着凳子滑下来，乖乖跪在了一边。

“起来吧！”年轻俊秀的皇帝伸手虚虚扶了她一下。

今日皇帝穿了明黄色的黄袍，更显得神采奕奕，光彩不可直视。

皇帝看了看饭菜：“朕正好也没吃，就在这里用晚膳吧！”

随行的小五马上忙碌起来。

“不用麻烦！”皇上制止了，看了看夏恬，“你吃完了吧？”

夏恬点了点头。

皇上不客气，拿起夏恬的筷子就吃了起来。

皇上吃得爽快，夏恬却没了胃口，感觉刚才吃的东西都堵在胸口，消化不了。

一时皇帝也吃完了，撤了筵席，漱了口，又重新上了茶。

皇上歪在夏恬日常坐的榻上，伸了个懒腰，笑吟吟道：“在你这，朕胃口都好了，比平日多进了一碗饭！”

他看了看站得远远的夏恬，笑着伸出手：“过来！”

夏恬心底叹息，这以后每一句话都是圣旨了。

她乖乖走过来，离得三步远的地方，再不肯前进半步。

皇上微笑望着她，轻声问：“那件贵妃宫装，你不喜欢吗？要不，朕命人给你多做几件？十件不够，一百件也成！”

夏恬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笑着哀求：“皇上，你就把我放了吧。”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

皇帝歪着头，欣赏着她的脸庞：“不放。”

夏恬苦笑道：“皇上，喜欢一个女人，不一定非要占有她！”

皇帝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微微苦恼：“不知道。朕以前很少喜欢什么东西！”

夏恬无奈：“皇上，你就算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这几句，夏恬说得自己都一身鸡皮疙瘩。

“得到人也行，”皇上半开玩笑半认真，“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你不知道吗？”

夏恬收起笑容，定定地注视着他。

眼中似有波澜荡漾。

她忽然上前三步，直逼到皇帝身前。

皇帝坐在榻上，她站着，正好跟皇帝的面孔平视。

她已经紧靠着皇帝了，身体却仍然前倾，一张如玉的面孔，无限逼近着皇帝的面孔。

终于，两人近到几乎接触，鼻息相交，面面相视，皇帝在夏恬黝黑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如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着，鼻尖传来诱人的体香，朝思暮想的樱粉唇瓣就在嘴边，只需要再轻轻往前一点点儿……

夏恬极轻极轻，近乎呢喃：“或者，我给你一次，你把我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