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兄。”陈升掀开清布下了骡车,对一微胖身影拱手。
“陈兄。”李成皖捏着帕子擦擦下巴的汗,对陈升回礼,他自小体虚畏热,站了还不到一刻就有些出汗。
“李兄可去了医轩,听人说,大姐儿请了簌山孟时坐诊,今日事毕去抓两幅药吃吃才好。”陈升关心道,“大姐儿见了你必定会问,怎好惹的她担忧。”
“哎,是我的不是,一会儿姐儿面前还请陈兄替我遮掩遮掩,前几日庄子里旬考我那个混小子竟然考了个丙等,气的我着急上火的。”李成皖不好意思的笑道,“你家姑娘可好?听我家混小子说,你家大闺女回回都是甲等呢,学堂里的先生都夸。”
这时门里的小厮已经核验完众人的出入单,拱手请大家进去。
陈升抬脚谦虚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她略长了几岁。”
其他众人也相互打趣起来,你家儿我家女说的好不热闹,自家儿女学业好的就一脸满足,虽然自谦几句,但是那喜气劲儿是藏也藏不住的。学业不好的也不见恼,也跟着笑说着,以前哪里还能想到自家孩子能进学堂呢。
胡儿快步来迎,“众位叔伯安好,今儿天气热,堂上备了解暑的绿豆水,叔伯们请随奴来。”
大家连忙还礼,姐儿身边的胡儿姑娘的礼他们不敢受,“不敢不敢,胡儿姑娘哪里的话。”人家口称叔伯是懂事,他们要接了那就是没规矩了。
正堂敞亮,来往的奴仆都笑意晏晏,李伯陈叔的叫个不停。
“大姐儿妆安。”众人在堂下请安。
姜濯端坐笑着,“不必多礼,快入座吧,胡嬷嬷今儿煮了绿豆水,倒是能驱驱这热气。”
丫头们纷纷动起来为众人添盏,等到李成皖时,扑面一股姜味,李成皖不解,小丫头俯身轻声,“李叔体虚食不得凉物,姐儿交待特制了生姜红枣茶,李叔请慢用。”
李成皖难掩复杂的看向上首,姜濯正侧身听人说话。陈升捅捅他,羡慕的说,“往年夏日里也不见你少用冰,到姐儿这里就娇气起来了。”
李成皖不理他,仰头喝完。
姜濯听完庄头们的问题,一一回答,临走时还送了几筐柿子给庄头们带走。
“阿爹阿爹~你可家来了,阿娘问几次嘞,还叫我去村口寻你。”陈家大姐儿打开木门,就看见自家阿爹正从骡车上往下搬东西。挽了袖子就去帮忙。
“乖女莫碰,这竹筐新编的,还有毛刺,小心割了手,晚上怎么练字。”
谁知这丫头爽朗一笑,“竹筐我都编得,这个怕啥。”勾头往筐里一看,“哎呀,这么大的柿子,可是西市买的?”
陈升在井边舀了水咕噜咕噜的灌下去。
“交接了差事后,大姐儿赏的,乖女,你先去洗几个给你阿娘和弟妹尝尝,其他的日后做成柿饼,阿爹再献给大姐儿。”又欣慰的摸摸她的头,“乖女手巧,去年你做的酱菜,大姐儿就尝着好,夸了好几次。”
陈大姐儿低头有些羞涩,乖巧应道,“诶,做好之后阿爹送去吧,上次我去,大姐儿一直道谢还请我吃糖。”
“姐姐,吃柿子。”陈小弟洗了柿子第一个喂到大姐嘴边,陈周氏从灶房里伸出头,吼道,“莫要吃太多了。”一群小家伙叽叽喳喳的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的,陈周氏要恼,陈升亲手洗了一个柿子递给她,惹的她飞去一眼,也不吭声了。
“乖女还是同阿爹一起去,你上次写的大字先生都夸呢,大姐儿虽忙,但是每过七日都会叫人拿你们的功课去看,下个七日柿饼制好了,姐儿说不定能指点指点你功课呢。”陈升捧着大海碗咕噜咕噜的吃着,思虑一下还是觉得带女儿去给姐儿磕个头。
他们陈庄还有李庄,赵庄,刘庄几个庄子都是大姐儿的产业,他们也是大姐儿的庄民。
本来他们是为主家做活的,也就是大姐儿的父亲,后来移到大姐儿手上他们其实心里也惴惴,谁知道姐儿来了几次之后,一座学堂就盖起来了。因陈庄离其他庄子路途方便,这个学堂就盖在他们庄里,姐儿还请了祖一先生题了匾,叫劝学堂。
挂匾的那天,他带着儿女跪在下面,嚎啕大哭。那天大姐儿亲自来了庄里,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大姐儿,大姐儿一直笑着,可是望着那些孩子的时候,任谁都能看见那双黑眸中溢满的担心。
“众位请坐。”姜濯坐在上首,看见一群年龄都是她长辈的人局促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狠狠用袖子抹了两下长凳,一幅视死如归的样子。
天爷在上,他们这些庄民见着主家只有跪的份,哪里还能坐着,但是主家发话又不敢违背,咽了咽口水还是坐了。
姜濯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往年的节表述,庄里的出息庄民只余四成,我知你们艰难,从此刻起可余六成。”
底下哄的一声炸开了锅,大家不相信的互相望着。华子伸手压了压,大家立马安静起来,只是上半身都往前伸着,生怕自己听错了。
“但是我有条件,7岁以上15岁以下的孩子必须入劝学堂读书识字,不收修金,不限男女,每季发两套蓝袍,早出午归,七日休一日。”
“劝学堂分男学女学,请有六位先生,设国文,算学,医药,农桑,水利,匠器六门主课,辅礼仪,学宫(体育课),乐艺三门。学堂设食棚,午膳无偿。”
华子和胡儿领着众奴仆一一将手中的纸张发下去,上面墨香冉冉,没人能看懂,但是每个人都紧紧的捏着,一句话都不敢说,只得睁大眼睛望着正中间那位女郎。
“学六年可结业,届时学生可根据自己的长处和兴趣选择九门课中任一门入城读书,学四年,每年收修金四贯,家中暂无钱帛可向学堂借款,息一分。学堂设奖学金,需在学堂住宿每年再收修金半贯。具体均写在各位纸张中,现在看不懂没关系,成人也设有夜班,七日中需学习三日以上,这些字日后一定能懂。”
姜濯细细说来,“前六年不可停学,后四年在学生自愿情况下可不入学,学满六年学生可收回自身卖身契,学满十年学生可收回全家卖身契,另签雇佣契或将自行离去。”
姜濯喝了一口水润了喉咙,“众位可有想问的?”
寂静,只剩下一片寂静。华子和胡儿对视一眼,大姐儿这份恩泽早在宅子里实施过一遍了,在她们还小的时候,就已经跟着先生读书,所以那时候的她们不懂,只以为是理所当然的,每个人都能读书识字,那时的她看见上完夜课的母亲回来,粗糙的大手珍惜的摩挲着书本,红着眼睛的时候,她还不太能体会那份的心情。
如今她理解了,每每她坐在车里掀开一个小角往外看,总能看到那些在土里打滚懵懂不知的孩子。
她想起主家问姐儿的那天,“想要掌控他们,愚昧的人更衷心很听话。”说罢,扫了她们一眼。姐儿在家里设学堂的事,主家一直是可有可无的态度,她和胡儿却扑通一下子跪了下去。
只见姐儿靠在家主膝边,用平常那样温温柔柔却又不可反驳的声音说道,“父亲容秉,母神在上,女儿有幸投于父母膝下,着绫罗享珍味,无一处不精,又能拜师在名家门下学世间道理,出入均有数十人追随身后。”
姜濯望着姜知为,“父亲应该明白女儿,儿居于云端可,却不愿叫庄奴弓背,儿枕于珍宝可,却不愿渔女泣泪。”
“女儿独活,又有什么滋味呢。”
姐儿活的没有滋味吗?华子心想。姐儿的生活是她不敢想的,家主和夫人恨不得连月亮都摘下来给姐儿,可从华子记事起好像就没见过姐儿挑剔过什么,戴的珠钗还是金钗姐儿不在意,穿的是烟罗还是南绸似也不经心。
反倒是庄里曾给姐儿送来他们改良好的织机,让姐儿眉开眼笑了好久。
姐儿开心了,整个府里都开心,那段时间主家夫人还有小郎君都赏了好几次他们这些近身伺候姐儿的人。
华子跪倒在一边,听见家主悠悠的说一声:“养奴养羊,吾儿,你这是在养狼啊。”
姜濯叩拜,言: “父亲,女儿愿意。”
也不是没有人反对过姜濯的做法,毕竟贵人们谁曾理会过羊群的想法呢?王后蛰蛰也曾派人来召姜濯入王宫训诫,姜濯不领,命二百带甲兵守门,天使不得进入。
不同于他国,此地大族盘踞,因哀武王在世的夺嫡之乱,睢国有一套他们自己的立王之法,百家推有贤名者为王,且不可世袭。各府募府兵养幕僚是常态,姜濯八岁时就有了自己的私兵,众人尊王室却绝非任人拿捏。
姜濯这样挡了宫人,反而还有另一个好名,说她不愧为贵女,有撼天气节。
王后蛰蛰还被言官上表,姜女双亲具全,姜家亦有在世族老,不说只是教的奴仆习字识文,就是姜家与奴仆结亲为媒,那也不甘您王后的事,您只管安享极乐宫,姜女此事自有姜族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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