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辞寒,春已盎然,正属多雨时节。
接连七日的淫雨终得放晴,可空气中那股咸湿潮气仍旧缠缠绵绵,挥之不散,惹得人心躁;
昔日繁华街道也只有寥寥数人,就连沿街的商贩也早早收关铺打烊。
可今晚有一处却格外不同。
“晋江大剧院?演话剧?何为话剧?”
“破门楼、暗灯笼,当真能演什么话剧破案?”
“难说哦,无头悬案大理寺十年都不曾破解,怕不是哗众取宠哦~”
“戏票都买了,走,咱几个也去凑凑这稀罕。”
乌压压的人群涌入剧院,依着票号落座。
粗布衣衫的百姓、锦罗华缎的富贾、细看最后排竟还有身着黑袍锦绣的官衙。
他们纷纷低声交首攀谈,好不热闹。
只因半月前京城来了个稀罕人物,三锭银子盘下久未售出的破旧戏楼不说,还大肆宣扬要演十年前的无头女尸案。
这案,可是国案。
十年前,先帝驾崩遗旨却传长公主继位,唐代两百年首位女帝。
此案便发生在女帝登基,前往开元寺祈福的当日。正德殿的门刚推开迎面一具赤身无头女尸,死法惨烈、鲜血刺目腥臭。
幸好女帝仁慈不牵连无辜,只下令缉凶破案。可不曾想这案子一查便是十年,再无落音。
再过半年,便是女帝继位十年又逢寿诞将举行国庆的大日子。此案定会再被提及,所以才会如此引人想一探究竟。
剧院一隅。
身着素布青衫的女子,柳眉杏眼素着脸仍难掩姿色。
她放下掌中的半截灰白指骨,动作利索地盘起乌墨发丝;趁着昏暗的烛火,对着铜镜又把那顶自制的老妇发套在头顶反复套着,确定戴取顺畅才再次翻看着案台上的剧本。
系统声音,在她的脑海响起。
【宿主这场地也太穷破了,你就不能多装扮装扮,金钗不是换了银子?你不会是敷衍我吧?我跟你说你要是不好好破这灭门案,真的会被抹杀的。】
【我知道。】
女子镇定合上剧本,眼神透过铜镜回想着自己耀眼却凄促的一生。
苏碧水,二十世纪的新时代女性。孤儿院长大浑身一股子百折不挠的韧劲;而且对戏台有着惊人的天赋。
二十岁上戏毕业那年,仅凭一场海选即兴参演,就被京剧、昆曲、傀儡戏戏、新话剧;四门学术老师同时看上,甚至为了收下这徒弟,破天荒的齐心甘愿同做她的师傅。
她也成了唯一一个四门同修的奇才。
倒也不负众望确实出类拔萃,各项奖项拿到手软,真真成了红极一时的演员,师傅们提起个个都是满意又骄傲。
可惜,天妒英才。
一场车祸,她的生命便结束在二十七岁,可气的是她一心扑在事业上,到死连个男朋友都没来及交过!
不过,更离奇的还是是再睁眼不是轮回,而是穿到了古代。
莫名其妙地绑了个系统,被告知这是个女帝时代,自己则是被灭门的平阳侯独女;现实的苏碧水已经死了,想要活命就要帮这灭门的侯府,平冤抓凶。
既来之则安之,何种处境都要智谋逆境而行,这是苏碧水的座右铭。
所幸系统还有点金手指,能靠死者遗物窥探案发现场的零碎模糊场景。一人一统仅凭半截指骨,推出灭门案与京城的无头悬案相关。
四处打听又得知大理寺新换了大理寺卿,她猜测新官上任定会想借此案表现。
苏碧水才赶至京城,本想与大理寺合作;可奈何五次三番拜访别说大理寺卿,就连大理寺的门都未曾进去过。
无奈,她只好另寻出路,打算靠自己的一身本领,编写剧本以身“演”出这悬案线索来。
【知道还这样?你听听台下都是质疑声啊!!】
系统的聒噪让苏碧水回神,她在内心回应。
【钱要花在刀刃上,我穿来时这侯女都咽气了。乱葬岗爬出来,能继承的除了她死了的全家,就剩那根金钗,拢共才换十锭银子;衣食住行处处要用钱,你又除了能借物窥案再无用处,所以我们自然要精打细算,才能顺利破案、保命啊。】
【好罢好罢,那你为何不直接演戏剧,要演这劳什子新话剧?古人能理解吗?】
系统说的不错,戏剧常见古人也更能接受。苏碧水用学到的任何戏剧表演,看似都比话剧更为上策。
她摇了摇头,无奈的给这个牢骚系统解释。
【第一咱们太穷,话剧最省成本;第二为了噱头,既是国案肯定不简单,今日若引出疑犯难免会出岔子,那大理寺卿虽说不见我,但未必真的不动心,只能求这新奇的噱头能引起他的关注,或许危难时刻能保命。】
“还演不演了!不演就趁早滚蛋!”
角落,那排绿袍官衙传出催喝。
【但愿,计划能顺利进行。】
苏碧水深呼一口气,把老妇头套放入身旁的道具挎篮中,起身踏上戏台。
“夜深露重,应当不会有人再出门买火烛了,阿娘还等着我回去煎药,不能再耽搁了还是收摊罢。”
随着她登台,清晰的台声嘹亮传出。
霎时间昏黄的烛火扑簌簌地灭了数盏,最后仅剩两处异常明亮。
“姑娘,老身的脚崴了,女儿丈夫就在不远处的开元寺等着,求好心的姑娘送送罢。”
苏碧水声音忽地苍老,身体在这两团明火中来回切换。
将卖烛女因心善送老妇人与家人团聚,却被骗至庙院先杀后奸的故事,演绎的淋漓尽致。特别是演到那女子死后化作冤魂,哭诉上天不公、官衙无为无能处,引得台下的观众纷纷共鸣,怨声四起。
也只到此处,苏碧水端起一盏烛火,行至台中隆重的鞠下一躬。
“承蒙诸位捧场,无头女尸案第一话第一场落幕。下一场女鬼索命,演期请静候来日公示。”
台下的人意犹未尽。
“这便是话剧,好生感人稀罕!”
“凶手呢?定要抓住凶手绳之以法啊!”
“老板,究竟下一场何时开始啊?”
苏碧水无心作答,敏锐观望着台下的动向。
“贱民什么索命真是妖言惑众!国案岂容你胡编乱造!”
角落黑袍红带的官员,冷嗤一声行至台前。挥挥手那群簇拥着的官差蜂拥而上,便将戏台团团围住。
苏碧水盯着眼前人,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勾。
【鱼,咬钩了。可另一条,当真不咬钩?】
她踮脚目光继续在人群搜寻,可再无任何着官服人员。
【是不信还是不屑?罢了先顾当下。】
情况不等人,她欠身行礼,把早已准备的话讲出来。
“官爷是何人,又何出此言呢,莫不是怕那女鬼索命?冤有头债有主,那女鬼惨死索命也是索凶手的命,您为何如此大反应?”
台下再次哗然。
“是啊,演戏而已县令今日怎的如此古怪?”
“怕不是真的……”
“大胆!我是京县县令李意!二贤王眼前的红人,刁民竟敢以下犯上污蔑朝廷命官!还想等来日?来人今日便砸了这戏楼,拿下这刁民!”
陈乾横眉竖眼明显有慌乱,碍于人言可畏不好当场发作,只想速战速决。
官差领命拔刀逼近,苏碧水来不及思考就被官差死死擒住。
【这大理寺卿当真不上钩?!】
【宿主想办法啊!不会GG了吧?死了真会死的!】
【你不要聒噪。】
苏碧水既要观察人群,又要想路子脱身,偏偏系统又在脑海叫嚣,吵的她实在头疼。
“啊——!”
她被押到戏台高阶时,有官差故意推她一把。两米多高的戏台,苏碧水一个重心不稳直直摔下去。
【真?GG了?不会吧!我就说话剧破案不靠谱,咋办啊!宿主别闭眼啊!】
风在耳边呼啸,系统在内心尖叫,苏碧水只觉吵闹,闭眼回想凄惨的半生。
坠感停下,预想的疼痛并未袭来,反倒跌进一片温软,伸手捏了捏,精肉纹路的触感更像是……
腹肌?
睁眼,一张昳丽斐然的脸闯入眼帘。
这人正是传闻年仅二十便任职大理寺卿,至今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俞江汀。
苏碧水愣神打量他,明眸皓齿青丝如墨,明明娇病公子模样,身姿却格外挺拔就连身材也一等一的有料。
再往下望,手还扣在人家腹肌上。
“多谢。”
她脸颊滚烫,慌忙松手站稳道谢。
俞江汀却满面从容,淡然点头回笑。
苏碧水稳住气息后,确定这县令即便不是真凶也必然有猫腻,此时被擒怕不是真要命丧黄泉了。
“李大人,我并未反抗,可大人却纵容下属将我从高台推下,这又是何意?莫非当真心中有鬼想草菅人命?”
苏碧水脊背挺直高声,想借着舆论将他一军。
也确实奏效,众人再次窃语交谈。
李意眼见局势波动,便想先抓了人届时随便加个罪由处死了事。
“刁民屡次诽谤官员!竟还有帮凶,一起缉拿归案!”
“大理寺裴城巡查!”
【来了?】
苏碧水如蒙大赦,急忙望向人群中走来的几人。
为首的裴城身穿锦竹绣绯袍,身后四位均身身穿墨绿色,并未瞧见着紫袍飞雀绣的人。
踮脚再望,再无所获。
只是刚才那隽秀病模样的美男,正一瞬不转地盯着她。尤其双狐狸眼盛着水波柔情眯笑,四目相对上实在勾人,让她不由得心中鼓点生。
【苏碧水醒醒,在想什么!】
她甩甩脑袋强行屏蔽俞江汀,思考正事。
李意在看清只有几人后,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言语不屑。
“裴城,这刁民胡言编排官案又污蔑朝廷命官,本官急着依法抓人,你巡查完速速离开!”
“李公,莫急。”
裴城对上俞江汀的目光,眼神请示。
俞江汀柔水的眼神略过李意,转换为不屑嫌恶微微颔首。
裴城心下了然,连一个正眼神都未曾分与李意,清清嗓高声宣读。
“奉大理寺卿口谕,晋江大剧院已在大理寺备案,苏碧水的演出均已过大理寺亲审,并批准其剧本演绎,任何人不得干扰。”
【当真没来?备案?我什么时候备案的?大理寺卿这一出又唱的什么戏?】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