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将过,冷清寂寥的街道再无一人;春夜寒风如同冤死的鬼魅,不知疲倦地痛哭嗷嚎。
不远处,打更人的竹梆声、报时吆喝声被这阴风裹挟着,哐哐吹开戏楼几扇旧窗,砸进这仍旧宾客满座的剧院。
剧院众人对这声响置若罔闻,屏气凝神地凑着眼前热闹。
“裴城你是大理寺的老人了!确定今日要与我作对?”
李意脸色铁青,狠狠剜了眼苏碧水与裴城。
裴城已得了俞江汀的首肯,冷哼一声瞥向李意。
“李公,大理寺为女帝御用棘属,大理寺卿是女帝亲选,在下更是拿着朝廷的俸禄,不过是秉公办事何来作对之说。”
“你!”
李意被激的忍无可忍,直接跳脚明言。
“什么大理寺卿!上任三月连面都不敢露,左右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今日除非你家主子现身!不然,你裴城今日与我过不去,就是与二贤王过不去!女帝看重二贤王,放眼京城何处不是二贤王说了算!孰重孰轻你可要仔细掂量!”
女帝重情义,对这同父异母的胞弟格外宠重,这是人尽皆知的,也正是如此李意才敢这般趾高气昂。
裴城闻言面露难色,却再次请示俞江汀。
俞江汀对二贤王并无好印象,两人虽还未照面,他却因这无头案被那人明里暗里讽刺,遭了不少女帝的训斥敲打。
如今女帝寿诞在即,他只想借此案立个政绩表现,并不想与那人正面冲突,惹得女帝不快。
虽今日苏碧水的表演确实让他眼前一亮,但也不值得现身相护。
俞江汀冷冷扫了眼裴城,暗斥其办事不够狠辣利落,打算直接知会裴城撤退。
苏碧水没注意身后的俞江汀,也无心顾暇这大理寺卿究竟来不来,眼见裴城有所动摇,心知现下若真失去大理寺的庇佑,必定死路一条了。
她抓住李意话里的漏洞,见势生计,迅速上前一步作高声鼓动人群。
“李大人慎言啊,在座可有无数双耳朵听着,若是依着李大人所言,二贤王竟是只手遮天蒙女帝心眼之人?”
仅此一言,便让落针可闻的剧院,如同热水浇滚油再次沸腾。
“二贤王挑衅女帝?”
“不会吧?”
“也不是没可能啊,先帝只有德后一女,高贵妃一子,当年都以为继承大统的必定是二贤王,谁知道……”
“这样一讲,也有道理。”
俞江汀挑眉,转回身意味深长地看着苏碧水,眼中满是惊奇与意外。
他察觉人群被她搅得的躁动,也计上心头打算陪这个奇女子,唱一局“双簧戏”。
“李大人定不是此意,谁人不知先帝传位的遗旨都二贤王亲手寻到、当众宣读的,可见他对女帝该是何等的遵从,况且此案当时二贤王更是亲历亲察,直至累到在塌才不得已转交大理寺受理。陈大人既频频提及二贤王,那应当也想替他破出真相吧?”
一针见血地补刀,成功将矛头再次聚回李意身上,让他这才真正骑虎难下。
没见过大理寺卿真容的李意,只当他是起哄的刁民。可听见裴城的附和气的怒不可遏,眼神阴毒地瞪向大理寺众人。
“好!好的很!大理寺竟也同无知刁民这般可笑至极,妄想用这不入流的法子破案!”
李意看似表面硬气,实则内心慌乱极了。他深知现下情况如若是坚持绑人,怕真的要民声难压。来的匆忙也没能请示二贤王,这真要无示闹大了,难免也要受责罚。
李意咬牙冷哼。
“本官自是要为女帝和二贤王分忧,此事我也会上报,本官就给你们三日!三日后苏碧水你若不能破案,谣言惑众、污蔑官员,数罪并连,届时别怪我也秉公执法!”
三日?这根本就是变相的赶尽杀绝,俞江汀蹙眉,想要暗示裴城上压力。
“好,李大人,那便就三日,三日后我定能查出真相,为女帝分忧。”
苏碧水脊背挺得正直,说出的话也铿锵有力。
俞江汀不可置信。
且不讲过去他暗查无果,就连他袭大理寺卿之位的这三月,日夜不停歇的翻查档案,可案子时间久、档案乱,根本毫无线索头绪。
那几日,苏碧水以破案为诱的求见,要不是怕二贤王知道少不得冷嘲热讽,他真想直接本人出面应下她的诱惑。
况且,他也分明记得这奇女子日日送信求见他时,落款诺下的都是一月破案。
距离上次收信,才过去了不过十日。这女子不仅搞出来这样花式的噱头不说,还一口应下这全无道理的要求。
她是谁?究竟有什么本事?
俞江汀满心疑惑。
“哼!好,真是!好极了!那本官就恭候苏老板的佳音了!我们走!”
李意两鼻孔出气,悻悻甩袖离开。
裴城怯怯眼神请示俞江汀,遭了一记嫌斥眼刀后急忙驱散百姓,也尬然地收队回司。
热闹的剧院,一时间人去楼空,重归寂静。
苏碧水本想找方才那男子道声谢,可人群散尽那人也不知何处去了。两人初见又不知姓名,也只好做罢了。
简单拾掇好杂乱的剧院,吹灭还燃有剩余的烛火,仔细收好以待下次。
末了,她端起一盏油灯,照着漆黑的前路,踏上二楼的台阶往高处走去。
吧嗒、吧嗒、吧吧嗒……
【不对!】
苏碧水猛的浑身发僵,顿住脚步。
她在内心呼喊。
【系统,你刚刚有没有听到多出的脚步声,有人还在?】
【宿主,你太敏感了吧?哪有其他脚步声,别疑神疑鬼了,困死了都。】
苏碧水之所以是被四门老师看上,自不是侥幸。京剧的身法鬼步、昆曲的水磨练腔、傀儡戏的缜密反应、新话剧的泰然镇台;这些基础绝技她可谓是炉火纯青又青出于蓝。
正因此,也练就了她外界事物时刻保持绝对敏锐,与迅速反应的惯性。
苏碧水谨慎地特意换了步伐。
吧嗒、嗒嗒、嗒嗒、吧?……
这细微的偏差还是被苏碧水捕捉到,她确信剧院还有人在。
‘果不其然,不会是那狗官派人来灭口吧?’
苏碧水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强装镇定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卧房走着。
推门、踏入、关门,一气呵成。
只是关门的那刹那,她迅速地把油灯放到桌案,随手抄起上面的剪刀,藏身于门口。
【宿主,你干啥呢?】
【噤声,别干扰我。】
【得得,我困了,我下去了。】
系统还想聒噪,被苏碧水凶的噤声退下。
吧嗒、吧嗒……
苏碧水贴耳听着那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吱呀——”
门被推开,苏碧水屏住呼吸紧贴门框。
那人刚撩袍踏入。
苏碧水手中的刀比冲口的话更快,狠刺出去。
“受死!”
那人显然被怔了下,而后迅速侧身躲开,夺过她手中的剪刀,将人反扣住凑近她的耳边厮磨低语。
“苏姑娘莫怕,是我。”
温热的气息,顺着耳廓滑入耳道湿湿痒痒的,直往她心头烘。
这声音苏碧水记得,是今日救过她又为她帮腔,事后却无踪影娇弱病美男。
“今日不曾看出,公子竟有尾随夜闯女子闺阁的‘雅好’。”
母胎单身的苏碧水,不解风情。
对他这突如其来的缚耳来,虽然觉着心跳加速,但更多的忆起几位老师怕她傲娇塌房,时刻教导她洁身自好的诲言。
况且此刻两人的身体紧贴让她不自在,本能的开口呛他。
“松开我!”
俞江汀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冒犯,松开手反倒径直坐到桌子上晃了晃腿。
“苏姑娘,便是如此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苏碧水揉了揉隐隐发热的耳屏,心中不解为何这土生土长的古人,比她还没仪态规矩。
“所以你是来找我报恩?”
“不是,在下是来找苏姑娘负责的。”
俞江汀身体微微后仰,双手反撑在桌面,一副任君采撷的戏谑模样。
苏碧水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负什么责?”
俞江汀猛地惊坐坐直,骨节分明的手掌捂住嘴巴,那双勾人漂亮的狐狸眼也攸地睁大,捏着腔、表情夸张无比。
“苏姑娘莫非忘记了?在下今日搭救姑娘时,可被姑娘至上到下~摸了个遍呢,姑娘竟做了登徒子却想不负责?”
苏碧水瞧着他夸张式的演技,有些无语地摇摇头。
“你想我怎样负责?”
俞江汀却并未因此收敛,歪着头、晃着腿笑的如同狐狸般狡黠,一副吃定她的架势。
这张脸明明谪仙般的养眼,声音也脆清少年感十足,说出口的话却像八二年的龙井——老绿茶了。
“收留在下吧,在下家道中落孤身一人,身上的银钱也花净了,如今被摸了身子、还为了姑娘得罪了李大人,如果姑娘不负责,那在定命不久矣。与其等死倒不如找颗歪脖子树,吊死算罢了。”
说罢,他侧颈泫然欲泣。
苏碧水回想今日李意的跋扈模样,他又为了自己得罪了那狗官,假设真的无依无落不排除会被那狗官暗杀。
想到这,正直的本性让她难免心软。
“好,我可以收留你。”
她竟然答应了?这般干脆便应了?
俞江汀很意外,他知道凭自己的‘聪明和美貌’指定能拿下这人,但也做好了拉扯几番的准备,着实没想到会这样的干脆。
但他也很快接受了。
毕竟眼前这人让他意外也不是第一次了,就算真的有什么阴谋也无妨,毕竟他也是带着想骗政绩的目的接近这人的。
而且他是男子,左右也不会吃亏。
这样一想,他抬起脸,摆出明媚勾人又谄媚的笑。
“那在下以后就仰仗苏老板过活了。”
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苏碧水看不懂,只当老天爷是公平的;给他开了扇美貌身材的窗,也关了扇智商的门,所以这人才仪态差、脑子也不太聪明,控制不好表情自然也是情理之中了。
她清清嗓简言意赅。
“别叫我苏老板,叫我碧水吧,也不要在下、姑娘的很别扭,用‘我’或者‘你’,你叫什么名字?”
“好,我叫贾江汀。”
俞江汀故意未用真名,说罢,摆出乖巧模样眯着眼继续冲她笑。
苏碧水嘴角的肌肉抽了抽。
毕竟她的能力有限,在京城也无依无靠,虽说那大理寺卿今日出面帮她,但终究未曾露面。至于三日破案,也不过是看那裴城似乎要放弃她,才硬着头皮答应的。
她又望到他的憨笑,心想:
【果然是傻的,今天也许是我高估他了,不过这张脸还不错,若是以后真破了案要在古代生活,留这个么乖巧的傻子在身边一起创业,应该比一个人孤苦一生好吧?】
“那,我收留你既算报恩了,但我不养闲人,你要长久留下就要有用处才可以,你虽然不太聪明模样也算标致,愿意跟我学话剧么?”
苏碧水看他细皮嫩肉的娇病模样,怕他过去是哪家富家娇少爷不肯吃苦,特意强硬口吻。
“若不愿我定不会长久收留你的。”
俞江汀被说不聪明是不爽的,但碍于有觊觎与她,还是脆生生地一口应来。
“好呀,那江汀做碧水的头牌~”
苏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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