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微熹,天色正好。
剧院内有棵百年柳树,压弯的旧枝上冒出新绿。
嫩芽尖缀了颗颗晶莹透亮的露珠,一阵东风袭来,吹的露珠顺着枝干一路向下,尽数汇聚在柳梢上摇摇欲坠。
苏碧水怀里抱着簿案本,正对那棵柳树。
两弯柳眉蹙着坐到台阶上,反复推算着上面记载的线索,想从中再解出新的方向。
俞江汀则堤着水桶抹布,想用清扫做借口翻查出什么,可里里外外把剧院打扫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于是,他决定换策略。
“碧水,早春恶寒披上些暖和暖和,莫要着凉了。”
俞江汀把手中的披风轻轻搭在她的肩头,顺势坐在她身侧,眼神不住往那案本上瞟。
“谢谢。”
苏碧水根本不防备,连眼皮都没抬继续全神贯注推算着。
可惜古人看不懂简体汉字,苏碧水的字字迹又潦草,俞江汀尝试多次得出结论,这是……鬼画符。
看不懂他也不甘心,耍心眼提议道。
“在为案子烦心?不如把你的想法讲出来,我们一同分析?”
苏碧水看了他一眼,像自言自语似的。
“黑影有三个不同的、一个是死者,还有一个似乎抱着什么,口型像御品?还有一个在佛像上?会是三人?可若是真是三人,为何没有指证呢?”
俞江汀听不大明白,抓住有关联的字眼附和着猜测。
“御品佛像?女帝祈福那年传言是有各类金银玉器,但都未曾登记在册,你的意思是说佛像前摆了什么御品被偷了?不过,这跟案情有何关联?”
“金银御品?偷…?我知道了!”
苏碧水一拍大腿,满眼惊喜。
“案发那日有人前去偷盗御品,目睹了奸杀全程,至于为何不指认,应是女帝盛怒让本来罪不至死的偷盗罪,变成了性质。所以他才不敢出面指认凶手,但是何人能在祈福封闭寺院进出自如,还有偷盗的动机呢……”
想到这,她又再次陷入沉思。
俞江汀分析着她的话,回想着大理寺案本记录上任何能够关联上的线索。
半响,他缓缓开口。
“前任开元寺寮元许大,他负责女帝祈福的佛像修整,可自由出入。但传言他因被曝出破赌戒被主持驱逐了。”
“赌徒,确实符合,等等!佛像?佛像修整是什么意思?”
俞江汀立刻回应,“女帝祈福的正德殿,佛像是重塑修整的。”
苏碧水忽地起身,满脸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许大欠赌债偷御品,却误打误撞目睹了凶案现场但不敢指认,至于佛像修整,或许那头颅就在那佛像里,可无由砸佛像是死罪,所以我们眼下要先找到许大,就能印证这个推测了!”
俞江汀再次被她惊艳到,心中暗叹。
‘当真,奇人!’
他不知她怎的推出现场有三人,又怎样得知佛像和偷盗,但她的思路是过往档案里从未想过角度,而且确实逻辑相通,值得一试。
“我们分头去打听现在许大的住处,午时在剧院里汇合。”
苏碧水看他在发呆,直接扬声约定汇合时间后,大步流星跑出剧院。
俞江汀望着她轻盈翩翩的背影,起身自言。
“有趣,真是有趣极了。”
只是连他都未曾注意到,自己眼中那抹说不清道不明暧昧之色。
寻人,对于钱财短缺又人生地不熟的苏碧水来说,并不简单。
可对于官职大理寺卿的俞江汀来说,却是小菜一碟。
日上正午。
苏碧水只寻得了零零碎碎拼杂乱信息。垂头丧气回到剧院内时,俞江汀正围着那柳树粗壮的枝干分叉处搭秋千。
“你回来了,来试试。”
俞江汀见她走近,急忙招手唤她。
苏碧水满脸不理解,确定他不是上吊,看傻子的眼神望他。
“你在干嘛?”
“秋千啊,我看你晨间对这柳树发呆,就想做个秋千给你消遣解闷,快来试试啊。”
俞江汀一脸坦然,继续招手。
苏碧水站在原地并未动身。
没有查到许大的住处,就不能贸然去开元寺,案件就会陷入僵局,三日期限这已然是第一日了,对于俞江汀的傻邀请,她只觉心累,转身就要离开。
俞江汀急忙喊住她,
“别走啊碧水,我问到许大的住处了,你先来试试这秋千,我再讲与你听。”
“当真?”,苏碧水果然停驻。
“骗你干嘛,我费了好些力气才询问到,来嘛。”
俞江汀系好绳结扣扯了扯确认结实,又拍拍秋千板,示意她过来坐着聊。
美人攻心计。
这是俞江汀想到的伎俩,他没有查到苏碧水的过去,对于她的认识了解也只有:话剧老板、聪明、神秘,之类的字眼,自然也不知道她的软肋。
没有软肋的人最难攻克,所以他决定以身入局,诱惑住苏碧水,让她完全放下戒备自己,然后一点点套全无头案的真相和破案思路,为己所用。
苏碧水半信半疑地走过去,坐到上面。
秋千轻轻被推起晃动,阻力带起阵阵酥风。吹得她的几缕碎发随风肆意飞扬。
郎情妾意,该是温馨又浪漫的场面。
而且这个角度若苏碧水但凡侧目些,绝对可以看见俞江汀凹造型的绝美侧脸。
可惜,对牛弹琴。
半刻钟都未到,苏碧水一个脚刹,仰面望着他摆手叫停。
“别、别推了,推得我想吐,先抓紧讲许大吧,他住哪?我们要尽快找到他才好,你脸抬怎么高做什么?脖子酸?”
俞江汀满脸黑线,不夸张,他自小便是别人家的孩子,三岁能文五岁能武,年仅十五就出落的英气隽秀,仰慕者更是络绎不绝。
可他这张脸,似乎在苏碧水这失效了?他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花期过了。
委屈的想转身寻面镜子瞧一瞧。
苏碧水急得扯住他。
“去哪啊?说事呀!”
俞江汀扁扁嘴,“京西旧泽街尾处便是。”
“那你头前带路,我们即刻出发。”
苏碧水满脑子都是破案,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起身扯着他的衣袖就往门外走。
只是不等二人出这剧院门,那破旧的堂门就被一脚踹开。
来人正是李意,身后还跟着气势汹汹的随从,他先是不怀好意的打量一圈,确定只有两人和一条破秋千,昂首挺胸地冲着二人阴阳怪气。
“呦,原来是狼狈为奸呢,我说怎的昨日一唱一和,不过这三日期限可不宽裕,苏老板还有心思与情郎你侬我侬?还是说得了什么线索要出门破?”
俞江汀想开口,苏碧水怕他这‘傻’头牌出错风头,镇定截话先一步堵李意。
“李大人,民女正是一筹莫展,莫非大人是有进展念及百姓平等特来指点?那民女真当感激不尽!”
话毕,她还拉着俞江汀鞠躬,表现的诚恳无比。
李意见势气焰反倒更嚣张,直接面上都懒得装。
“哼!有线索也好,无线索也罢,本官只是来提醒二位时间不多了,若无本领早早买些纸钱烧!免得到了阴曹地府也是穷鬼烂命!”
苏碧水死死压着俞江汀因受辱而青筋暴起的手,继续逢场作戏。
“是,李大人说的是,多谢大人提醒教诲。”
“贱民不知地厚天高,妄想贱命撼天骄!咱们走!”
李意见她始终毕恭毕敬,抓不到言语上的错处,狠狠辱了句,甩手离去。
于民,李意无由不该羞辱百姓,于官,大理寺卿之位俞江汀更轮不到他指教;但碍于破案和苏碧水,俞江汀还是生生听完了这番侮辱。
但这折辱日后他定要讨回来的。
“走吧,”俞江汀心中有火,脸上还是恢复正色。
“行,”苏碧水有些意外,凭着他刚刚的劲儿还以为要哄个半天。
京西旧泽街。
为避免苏碧水起疑,行至巷口俞江汀还特意跟那身材魁梧的‘百姓’打探了有无许姓人住。
待好心‘百姓’热心指点离开后,他还咂舌自言,“京城真是国安民善啊!”
苏碧水已经接受了这人不聪明的设定,懒得回他,快步行至许大住处。
门没关。
她推门而入,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
“这掉酒窖里了?”
“确实难闻。”
俞江汀说着从袖间拿出块方帕,系在苏碧水的面上。
苏碧水刚要道谢,就望见他不着四六的媚眼,直接秒转身进入搜寻状态。
二人分头搜寻,很快苏碧水在床头缝隙中掏出一卷画轴,打开后上面赫然是个男相的凶模样,怀中抱着个圆鼓鼓的东西,惶恐张望着。
“江汀,”
苏碧水唤他,俞江汀则秒回探案的专业手法,一副不正经的腔调。
“诶,碧水叫的我好生亲昵~”
“……,”
‘不生气不生气,至少下雨知道往家跑,不算透傻。’
苏碧水这样安抚好自己,再次直奔主题。
“贾江汀你来看下此画,是不是极像李意。”
“嗯?”
俞江汀收起嬉皮笑脸,快步行至她身侧。
他因着苏碧水昨日提及怀疑李意之后,便找人寻了李意年轻时的画像看过,再看这画卷上人:
右断眉、细单凤眼、高颧骨,紧张时的狠厉慌乱神色。
简直是一般无二。
“是,极像。”
“不好,有人!”
苏碧水急忙扯着他找隐蔽之处。
俞江汀后知后觉才听闻轻微脚步声,也迅速做出反应,搂起她一起躲进长柜的窄小空间。
‘这苏碧水,究竟是何方人物?真靠鬼画符乱推,当着让案件有了新的进展?还竟比我反应更敏锐?’
俞江汀内心震撼,在心中如此想着,没注意这狭小的空间二人紧紧相贴,苏碧水的面上早已绯红一片,若他此时碰碰那粉透的桃面,定会被腾热到。
“咣当——”
房门被从外一脚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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