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马路
快把屏幕挤满的贪吃蛇歪歪扭扭地一头装在墙上。
姜斐退出了游戏,扭头看刚从浴室里出来的周燮。
“你用沐浴露了吗?”
她又低下头盯着屏幕,重新开始一次游戏。
“没有吗?”她没空看周燮的手势,自顾自地接着说:“我专门带来的。”
周燮坐在床的另一边,床垫吱吱呀呀地下陷,在狭窄又冒着潮湿热气的空间里发出暧昧的声音。
笨蛇又一头撞死。
姜斐这次彻底放弃,把手机还给了他。
周燮一看,只剩下了最后一格电。
他面对着她,回答:“不知道那是你的,我没有用。”
“那你回去再洗一次。”
周燮摇头,“我用不惯那个。”
“那你用得惯什么?”
“……”
姜斐用脚尖踢他的小腿,“问你话呢?”
“平时就用香皂。”
“香皂还是肥皂?”
周燮迟疑了几秒,“都差不多。”
“怪不得呢。”姜斐回头看他,“你身上有劣质化学制品的味道,上次你背我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周燮低下头,看不到什么反应。
她又轻轻地笑,“也挺好闻的。待会儿去超市多买一些,我下次给你带上。”
周燮站起身,呼噜了一把头上的水珠,心中却想,你也许下个周就要离开了,何必买那么多。
不过也不算不上浪费。
至少他会永远留在这里,再多的香皂也能用得完。
他低着头甩水,姜斐侧身瞧见了他后背明显的肌肉,也不提出来将吹风机借给他,只是笑着问道:“再晾一会儿再走,还是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
周燮拿起来凳子上的双肩包。
姜斐凑上去拍了拍,“真鼓,炸药包啊?”
*
他们去了城里的那个超市。
周燮不大认识路,车上又没有GPS这样的高级货,一路上,车走走停停,周燮放下窗户,拿出纸条问过路人“骑龙商场怎么走”。
有人不耐烦他是个哑巴,说了两句就嫌弃地翻着白眼。
周燮有些尴尬,但认为既然人家知道怎么走,便还是追问。
姜斐脾气不小,哪里看得惯这个,斜着身子凑过去哼道:“你会说话了不起啊?牛逼什么啊?别在这儿挡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她板着脸的时候盛气凌人,加之气质也不是小城里能见到的,车外那人愣了好几秒才骂道:“你他妈的有病啊?”
“就是有病。”
周燮扯她想让她坐回去,姜斐愈发生气,觉得他老实过了头,让人欺负也不知道反抗,音调便更加响亮,作势就要扭动方向盘,“所以让你离远点儿,神经病撞人可不负责。”
那人叫骂着离开了。
姜斐抱着臂,坐正身子,听见周燮叹气。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刚才替你出气呢。”
周燮回答:“但是我们不知道路怎么走了。”
姜斐又气又想笑,“那么多人呢,再找一个呗!待会儿我来问。”
“……那你别跟人吵架。”
“知道了,我是看他态度不好才吵架的,我又不是炮仗,好吗?”
周燮点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认可,发动了面包车,继续向前开。
花了二十多分钟,他们终于抵达了商场门口。
姜斐叹为观止地看着超市铺面旁边一条金光闪闪的塑料龙,“你们这地方不大,但起名字的时候可真不含糊啊?‘骑龙’这名字是怎么想出来的,怎么这么有理想呢?”
周燮不出声,锁了车门去门口推了个车,然后回头看她。
姜斐小跑了两步,和他并肩走进去,饶是如此,她依旧很满意,“但不管怎么说,比小镇上的超市可强多了。”
*
姜斐抱着两桶可乐和六瓶啤酒放进车框中。
“你怎么喝这么多碳酸饮料?对身体不好。”
姜斐“啧”了一声,歪理一套接着一套,“喝了心情好,心情好身体就好。再说了,你看这个月不喝,还有四十几天就过期了,不能浪费东西,是不是?”
她又推着周燮的肩膀,“继续往前走呀。”
姜斐逛超市随心所欲,毫无规划,看见什么都往里塞。
绕到居家服的区域,她站在货架前挑了十几分钟的内裤,来往的人偶尔扭头打量站在一旁目不斜视的周燮。
再回头时,周燮不知道哪里去了。
姜斐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他推着车重新出现。
框里的东西明显少了。
她一翻,抬起头质问,“我的可乐呢?薯片呢?豆干儿呢?”
周燮把头往旁边一扭。
她气道:“哎,嘴巴不好了,耳朵现在也不行了是吧?”
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了。
姜斐心道这人还挺会装模作样,一巴掌响亮地拍在周燮的后背上,“怎么着,你也想买女士内裤?还要蕾丝的?”
周燮猛地把头转回来,显然并未注意自己正在朝哪里看。
他迎面对上姜斐一张正在坏笑的脸,“现在耳朵好使了?我的可乐你给我弄哪里去了?”
“……放回去了。”
“真烦人。”
姜斐懒得跟他计较,转头往别处走,周燮赶忙推着车跟上。
她瞟了一眼,又奇道:“你竟然没把啤酒放回去?”
她观察着他的表情,“哦,酒可以偶尔喝,是吧?”
周燮皱了一下鼻子,不回答。
姜斐还是盯着他瞧,这才注意到他今天穿的还是那件绿色的短袖,衣领处有明显的掉色。
不知道是洗的还是晒的。
姜斐终于知道周燮这么老实的人为什么还能看着长得帅了。
他身上有种随心所欲的糙。
这是普通男人没有的。
而周燮与生俱来的好皮相让他可以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外表。
朴实也变成了一种野生的英俊。
姜斐收回视线,挑了两条便宜床单。
她莫名喜欢周燮的糙,所以他也实在用不上什么好布料。
临到结账前,她又拿了两盒芭比娃娃,顺道向周燮解释,“这是送给郭晓家的小女儿的,她快要到周岁生日了。另一个是买给我自己玩的,二十二岁的人喜欢芭比娃娃,不犯法吧?”
周燮摇摇头。
*
周燮将东西放在后备箱里,姜斐扭头看见一家小店正在卖帆布鞋,她说自己进去看看。
在蓟城的家里,她的鞋柜里大约放着二三十双不同款式的帆布鞋,这次只带来一双黑色基础款,天天到处在沙土中走路,里面微微开线,大拇指处有点磨脚,姜斐很不舒服,十分心疼自己。
小城里的帆布鞋七十多块钱能买两双,穿着的舒适度比她脚上这双十倍价格的更高。姜斐也不砍价,痛快付钱。
正麻烦老板把她那双旧鞋扔掉时,周燮走了进来。
“你的鞋怎么不要了?”
“穿坏了。”
姜斐回答得漫不经心,低头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的新鞋。
周燮一把拿过老板手里的鞋,看得仔细,“怎么坏了?”
“里面开线了,穿着难受。”
在周燮看来,这鞋崭新,至少还可以穿五年。
“拿着干嘛呀,旧鞋,快扔了。”
周燮的面色严肃了一些。
他认为姜斐的消费观太过任性,简直称得上是挥霍。
夹着鞋在嘎吱窝,周燮表示,“我回去能给你修好,你接着穿,把这个退了。”
老板端量他的神色,“我们这里不退换啊。”
“听到没,退不了。”
周燮问她:“你花了多少钱?”
“七十,两双,便宜吧?”
比他一天的工钱还多了十块钱。
周燮在第一天见到姜斐时,就意识到骞阳村里来了个有钱人,是城里人说的“富二代”,但是再怎么样,也不该浪费东西。
他的邻居们,很多人一辈子也没有一双新鞋。
姜斐见他半晌一动不动,抬头看去,这才发现周燮好像生气了。
她觉得奇怪。
鞋磨脚不扔掉难道要忍着痛?钱放在手里不花难道还能带进坟墓里?
她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理念十多年,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于是也有些不高兴,“你别犹豫了行吗?你不扔给我,我扔。”
周燮别过身,拿着鞋往鞋店外面走,又弯腰放进了后座角落。
姜斐不知道他要这双破鞋做什么,也不问,一言不发地坐在副驾驶座上。
面包车往村里开去。
姜斐觉得跟周燮出门一趟也忒憋屈了,不知道的以为她是挥霍了七十万买了条项链呢。
犯得着吗?
她偏着身子往车窗外看,忽然敲敲窗户,“哎,那边有个花店。”
周燮停下车,姜斐往前倾,然后解开安全带,推开门,撂下一句话,“我去买盆花。”
花店很简朴,店主显然丝毫不精通剪枝艺术。
但姜斐不知道在跟谁较劲,绕了一圈,买了两盆最贵的。
她抱着费劲,盛放的花朵遮住了大半视线。
店主热情地为她开门,说着“欢迎再来”送她出去。
姜斐慢吞吞地走下台阶,走入没有人行横道的马路上。
花盆上有灰,粘在了胳膊和衣服上,枝丫顶着下巴,有点痒,她迷迷糊糊地心想,是不是今天的澡白洗了呢?
距离双黄线还有两三米,姜斐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刺目的阳光射进眼睛中。
有点难受,姜斐觉得自己的瞳孔几乎立刻缩小,生理性的眼泪聚集起来。
模糊中,所幸周燮的面包车依稀可见轮廓,就在正前方。
姜斐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忽然——
急促的鸣笛声像是一把刀,杀进她的耳朵中。
姜斐的右耳听不见,却强烈地感觉到耳膜在此刻生疼。
紧接着,半边脸都跟着麻了。
姜斐下意识想要蹲下身,但那鸣笛却愈发焦躁。她更焦躁,可是分辨不出来声音从哪个方向而来,双眼还因为刚才的阳光而发着黑。
心跳剧烈得像是细密的拳头砸下来。
姜斐感到一阵不透风的恐惧。
双腿动不了,她呆怔着站在马路上,感受着自己浑身的肌肉在一点点发软。
她知道这是自己在害怕。
这是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无力反抗的害怕。
姜斐想吐。
在地面都因为急速的摩擦而震动起来时,她的旁边冲来一道阴影。
下一个瞬间,她被一个有力的胳膊环住,双脚几乎腾空,划过几米,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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