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爱,不止于纸上

屋外天色将暗,老宅的厨房灯亮了。

餐桌上三菜一汤,热气腾腾。红烧鲫鱼还在咕嘟着,菜汤泛着油光。闵文丽把最后一碗饭端上桌,轻声招呼了一句:“爸,妈,开饭吧。”

外公放下报纸,起身过来。外婆已经坐好,帮她盛了碗汤。

吃了几口后,外婆忽然放慢了筷子,语气不急不缓:“那天你说让怀念回来弄鱼池,你知不知道她带了时屿一块?”

闵文丽没立刻答,夹了一口青菜才抬头:“她说过了,说他一起帮着干活。我想着小年轻,多一个人也挺好。”

“嗯。”外公出声应了一句,没继续说,但眼神比刚才专注了些。

外婆放下筷子:“你知道我们那天碰见他们俩在客厅?”

闵文丽笑了笑:“她后来跟我说了,有点尴尬。”

“不是尴尬。”外婆语气有些认真,“是太随意了。”

外公接话:“她脚都搁人家腿上了。我们那时候,结婚十年也没那样在父母面前坐过。”

闵文丽没有马上说话,低头喝了口汤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你们看着别扭,我年轻时候也不敢那样。但这代孩子不一样了。他们不是不尊重,是没意识到那在你们眼里,会觉得越了界。”

外婆叹了口气,没接她的话,语气却慢下来:“我不是怕他们俩怎么,是怕她以后受人嘴。”

“这话我理解。”闵文丽点点头,“所以我让她注意场合,在你们面前要更得体些。”

外公拿了张纸巾擦嘴,沉声道:“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那个男生,时屿,也该知道老一辈家里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其实还可以,”闵文丽语气温和,“你们一说他也立刻站起来了,也没多说什么。我看他知道分寸。”

“知道分寸,就该提前避着点。”外婆小声念了一句。

饭桌边安静了一瞬。

外公却忽然开口,声音缓下来一些:“怀念这孩子是我们看着大的,不是怕她亲密,是怕她太顺从感情,把家当成别人家的背景。”

闵文丽抬头看他:“她也没忘本。只是现在年轻人谈感情,不像以前全靠规矩撑着。他们愿意靠近,是愿意把人带进生活,不是没界限。”

她顿了顿:“但你们说的我会转达。提醒她在你们面前,多一点尊重,不是给你们看,是给他们自己留余地。”

饭桌上又陷入一小段沉默。

外婆轻轻点头,语气松了一些:“你要是真说得进去,最好。我们不是要管她,只是不想她回了老宅,还像个租房的小姑娘似的,什么都不顾。”

闵文丽低声:“我明白。她是你们外孙女,也是我女儿。我会替你们护着,也会教她顾着。”

外公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慢慢吃饭。

天光一点点褪去,屋内的灯影把老木头的家具映得发暖。那顿饭没再提别的话题,只剩碗筷碰撞的轻响。

在无声之间,三代人的心思,慢慢靠近了些——不是完全理解,但起码彼此都试着放缓了立场。那已是某种程度上的体谅。

维也纳,清晨五点半。

天刚亮,城市还没完全醒过来,街道安静得几乎只有鸟儿在叫。酒店的窗帘没拉开,淡淡的金色晨光透进来,照出了房间里那个行李箱的影子。

白允然靠在沙发边上,穿着T恤和短裤,头发还乱着,手里捧着一杯刚泡好的热牛奶,暖暖的。

叶瑾瑜坐在床边,收拾着零散的东西。她动作一贯干净利落,但折叠围巾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一下。

“你的转接插头记得放外层,不要每次都翻半天。”她轻声提醒。

“记得。”白允然的声音有点哑,听起来也有点闷。

江昱恒在房间另一边收拾最后一件外套,没说话。他要和叶瑾瑜一起飞回国。

屋子安静了会儿。叶瑾瑜拉上行李箱拉链,站起身:“该走了。”

白允然没说话,只是放下杯子,走向门口。

门打开时,一阵凉风从楼道吹进来,带着清晨的凉意。

“你现在还怕吗?”她问。

“怕什么?”

“怕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笑了笑,低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街角,然后又看回她:“怕,但没前几天那么怕了。”

“为什么?”

“因为你真的陪我来了。”

叶瑾瑜听着,轻轻吸了口气,伸手帮他整理领口。

“该你一个人走的路,姐姐不能再替你走了。”她声音轻得像风,“不过我知道你行。”

白允然没说话,眼眶微红。

他抬头,努力把泪水憋回去,然后抱了抱她——那种小时候考试前、打针前会给的安慰抱。

“你回去好好工作,我也会……好好待在这里。”他说。

叶瑾瑜轻轻应声:“我们都得往前走。”

他们松开拥抱,对视了一眼,没再说话。

但都知道,这是真正的“分别”了。

再见不是“明天见”,而是“你过你的生活,我在远处等你回来讲故事。”

下楼前,白允然突然看向江昱恒,有些别扭:“你……那个,照顾好她。”

江昱恒愣了下,认真点头:“我会的。”

送别只到门口。

没有回头,叶瑾瑜和江昱恒走出酒店,车子缓缓驶进清晨的街道。

白允然站在原地,看着车尾灯渐渐消失。他没哭,只是把头埋进那件带着他们气息的旧卫衣里。

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一切才刚刚开始。

飞机刚飞过乌拉尔山脉,窗外是一片深蓝的夜,静悄悄的。偶尔有星星透过云层闪了一下,好像被夜风轻轻拨醒。

客舱里大部分灯都关了,只剩下座椅下面隐隐的脚灯,还有洗手间那边偶尔亮起的感应灯。这些微弱的灯光让整个机舱更安静,更温柔。

叶瑾瑜靠着窗边,盖着薄毯。她闭着眼,却没真正睡着,耳朵很灵敏。能听到头顶空调发出的低沉声音,也能感觉到旁边那个人的存在,稳稳地,暖暖的,让人心里踏实。

江昱恒坐在她身边,手里还握着空乘递来的薄荷糖,另一只手撑着扶手,默默地把她掉下来的毯角整理好,动作很轻。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

叶瑾瑜腿上盖着毯子,头轻轻靠向窗边,看上去好像睡着了,其实一直没睡。眉头微蹙,平时藏得挺好的疲惫,这会儿终于漏出来了。

“睡一会儿吧。”他声音压得很低,贴着她耳边,像怕吵醒别人,“我就在这儿,你放心睡。”

叶瑾瑜睁开眼,声音里带着点疲惫:“我怕睡着脖子歪了,醒来更难受。”

他笑了笑,把靠枕塞到她那边,动作自然又轻巧:“靠我这边,绝对不歪。”

她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挪过去,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他的肩膀宽实温暖,有种踏实的力量感。

“这算男朋友福利吗?”他偏头,声音轻轻的。

她眼睛都没睁开,懒懒地说:“……勉强算。”

他笑了,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拉了拉毯子,把她盖得更严实。

飞机舱里很安静,外面还是沉沉的夜。

他低头看着她安静的侧脸,眼神柔软,像是等了很久的终点。

过了一会儿,叶瑾瑜轻声说:“其实我有点紧张。”

“嗯?”

她声音小得像怕被风听见:“你现在在我身边,我才觉得是真的了。不是异地,不是你陪我弟弟,不是短暂的见面……是我们回国后,真的要在一起了。”

他没马上回答,只是轻轻拨了拨她耳边的头发,指尖带着一点温柔。

“你紧张,是因为不确定,还是太认真了?”

叶瑾瑜沉默了一会,才说:“我怕我没那么会谈恋爱。”

他轻笑,像终于等到她说出心里话:“没关系,你不擅长也没关系,我一开始也不是那么会。”

她闭上眼,像真的安心了一点,把脸轻轻靠向他的肩窝。

两人就这么安静下来,像达成了一种默契,也像一场无声的和解。

飞机穿过云海,载着他们回家。既是旅途的终点,也是新生活的开始。

那位被朋友推荐的大师年近七十,个子不高,背微微佝偻,坐着时习惯前倾,像是在专心听人说话,也像随时准备俯身落笔。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边角有些脱线,袖口却熨得平整,整个人干净利落,不声不响。

屋子不大,陈设简朴,一张八仙桌,两把旧椅,墙上贴着一张泛黄的命理挂图,香炉里烟火未灭,空气里隐约飘着檀香。

他翻着两人的生辰八字,又让时屿摊开掌心,低头看了许久,始终未语。那种沉默不是迟疑,更像在确认什么,也像在衡量。

怀念一开始还有些好奇,等得久了,却莫名有些紧张。

大师终于抬起头,眼神淡淡扫过两人,嗓音低哑如落尘:“你们的命格……不算相合。”

他顿了顿,慢慢说道:

“五行之间略有相冲。木弱金强,水寒无火……情感上恐怕会有些波折。”

“婚后或多或少有摩擦,也许是沟通不畅,也可能是情绪起伏,彼此难以安抚。”

“说不合,其实也未必。但真要走下去,就要比旁人多些耐性,多些包容。”

“熬过去,便是缘深命稳;熬不过……也许就各走各路,各安天命了。”

他说话的语气温和,却让人听得心头一沉。

怀念原本只是玩笑心态,此刻却怔住了。

时屿一如既往地冷静,只问:“有没有解法?”

“大运未到,早年无解。”

“不过命是一个势,事在人为。真想走下去,是能走得下去的。”

怀念下意识看了他一眼。他面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出了门,怀念主动牵起时屿的手,却感觉到他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车门关上,世界像被调低了音量,只剩下呼吸声和雨点敲在车窗上的轻响。

时屿没说话,指尖搭在方向盘上,眼神落在前方不知名的一点上,像是整个人都被定住了。

怀念有些烦躁,却又不敢把情绪显露得太明显。她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低声说:“你别生气。”

他没看她,只淡淡地说:“我没有生气。”

她撇撇嘴,靠过去,伸手去勾他的手指,“那你绷着脸干嘛?像谁欠你五百万似的。”

时屿沉默了一瞬,才终于开口,声音冷淡:“……你听完,是不是就不想结了?”

怀念怔了一下,勉强笑了笑,语气轻快:“也不是啦,我只是觉得——大师说的也不一定准嘛。”

她靠得更近,语气带点撒娇,也带点小心:

“你想啊,我们现在不挺好的吗?也没天天吵,哪有‘聚少离多’嘛?”

时屿仍未回头,只轻声问:“所以你是怕了?”

怀念一滞,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时屿终于转过头看她,眼里没有怒气,只有深藏的疲惫:“以前你是不想结,现在你是怕结。那我是不是,这辈子都等不到你真正愿意嫁给我?”

怀念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却笑不出来。她转头望着窗外,声音低了下去:“你干嘛说得这么沉重……我们现在这样,不也挺好吗?一起住、一起吃饭、一起吵架、和好……我都快把你家当自己家了。那张纸……不过就是个形式。”

时屿沉默了几秒,像是在克制。

然后他开口,声音低得近乎无力:“那张纸是我一直在等的确认。”

“你觉得我们现在很好,是因为还没遇到真正难的事。等那天来了,没有婚姻作保,你只要退一步,就是走了。我连留你的身份都没有。”

怀念吸了吸鼻子,声音几不可闻:“不是不爱你啊……我就是有点……怕真的会应验。”

“他说命不合,我就想,要不我们别硬碰……别一腔孤勇地撞进去,最后连现在都保不住。”

时屿静静地看着她,神情平静得让人发慌。

她也望着他,认真却无奈地说:“我没说,我不想和你过一辈子。”

“我只是怕,哪天我们翻着结婚证,吵得像仇人……你懂吗?”

他眼神终于柔和些,却仍未开口。

怀念靠过去,额头轻轻抵在他肩上,声音低闷:“你别不说话,我在哄你,你没发现吗?”

“你要是再不吭声,我就当你默认我们不结婚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弯了弯嘴角,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套哄法,五年了都没变。”

她没作声,只在他肩上蹭了蹭,像在把刚才那道裂缝悄悄贴回去。

时屿终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低而疲惫:“我可以等。但你别再跑了。”

窗外雨还在下,滴落在车窗上,噼噼啪啪。

车内没开灯,只靠仪表盘的冷光映着时屿的侧脸,眉眼间满是压抑的情绪。

怀念仰着头靠在副驾座椅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像想到了什么,慢悠悠地开口:

“要不这样吧。”

她语气轻得像开玩笑:“我们把婚礼办了。你穿西装,我穿婚纱。亲友到场,流程照走,誓词也说,戒指也交换。就是不领证。”

时屿偏头看她,目光深了一瞬:“你认真的?”

“嗯。”怀念点头,“我想了想,这样刚好。”

她慢慢坐起身,看着他认真地说:“你想要一个承诺,一个一起走下去的宣告;我也想把我们稳下来。但我怕命不合的预言成真,怕那张纸变成我们反目的证据。”

她语气一顿,变得更认真:

“那就用仪式来立约。不靠法律,不靠他人。就靠我们两个,靠爱。”

时屿沉默了几秒,看着她,才低声问:“那如果哪一天你想走呢?”

怀念抬眼望向他,眼神平静坚定:

“我走不走,从来不是因为有没有结婚证。你也是。”

“可如果我们真能走一辈子——是不是更说明我们不靠命、不靠纸,就已经胜天半子?”

时屿的眼神微微一动,像是被她这句话触到了什么。

怀念又靠过去,撑着座椅扶手,声音轻轻的:

“你不是问我是不是还在怕吗?”

“是啊,我怕。”她坦白,“但我也不想放弃。”

“所以我不是在回避婚姻,我是在跟命运讨价还价。”

“就算真的会应验大师说的,我也想先活在没那么沉重的形式里。靠我们两个,看看我们行不行。”

她说到这儿,轻轻笑了笑:“你别一脸不信的样子,我这是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最浪漫又最务实的方案了。”

时屿伸手扣住她的手指,低声问:

“你知道这样,很不保险。”

怀念望着他,点点头:“所以才想跟你赌一把。”

他看着她,仿佛看穿了她的全部心事,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握紧她的手,像是答应,也像是妥协。

“那就照你说的——”

“我们把婚礼走一遍。”

“从今往后,就靠我们两个人,看看能不能把命,走错。”

怀念终于笑了,靠在他肩头,小声说:“你这句话,够我记一辈子了。”

窗外雨越下越大。

但车里的两人,靠得很近,像是筑起了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对抗预言的小堡垒。

怀念靠在他肩头,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那……你有什么安排没?”

她问得轻,像怕打破刚才才贴好的温柔气氛,又像真心有点想知道他到底打算怎么认真。

时屿没立刻说话,手指在她背后轻轻动了动,像在犹豫,又像在确认什么。

“有。”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稳妥,“我其实早就准备了一份清单。”

怀念愣了下,抬头看他:“清单?”

“嗯。”他点头,“场地、宾客、预算、摄影、乐队……还有婚纱和戒指。我原以为你不会想看,所以一直没拿出来。”

她睁大眼睛,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心软:“你都准备了?”

时屿轻轻笑了笑,没有得意,只有一点压了很久的温柔:“我不是没想过你可能会说不。但我想,万一你哪天点头,我就不想临时准备。”

“我希望你一回头,就能看到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怀念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心口像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

“那……”她嗓子有点哑,“你真的不介意不领证这件事吗?”

时屿没立刻回答,只是看着她,眼神认真又安静。

“我在乎。”他语气平静地说,“但我更在乎你愿不愿意留下。”

“如果这场婚礼能让你安心,那我们就这样开始。只要你不是转身就走,我就有信心把你留住。”

怀念眼圈忽然有点热,嘴角轻轻扯了下,小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办?”

时屿的眼里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答得干脆:“你说个时间,我立刻开始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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