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把八月的尾巴撕得支离破碎时，周允临踩着预备铃的最后一秒跨进高一（3）班的后门。

白衬衫的领口被风掀起，露出一小片冷白的锁骨。他随手将书包往靠窗的最后一排桌上一甩，金属拉链撞在桌角发出轻响，惊得前排女生悄悄回过头。后排几个男生吹着口哨起哄，他却连眼皮都没抬，径直拉开椅子坐下，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落在窗外那棵老槐树上。

树影斑驳，去年秋天他在这里逃课睡觉被教导主任抓包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都安静！”讲台上传来粉笔头砸黑板的脆响，班主任李梅抱着花名册站在讲台上，镜片后的眼睛像扫描仪似的扫过全场，“新学期按成绩排座位，念到名字的依次选位置。”

吊扇在头顶吱呀转动，把闷热的空气搅得更加黏稠。周允临蜷起手指敲了敲桌面，视线依旧黏在窗外——那棵槐树的枝桠上还挂着去年冬天残留的风筝线。

“陆时景。”

第一个名字炸响时，教室里自动分出一条通路。陆时景单手插在黑色工装裤口袋里，银灰色的发尾随着步伐轻晃，左耳的银色耳钉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他走到讲台前，歪着头嚼着口香糖，嘴角噙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随便挑？”他抬眼扫过李梅，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挑衅。

李梅的眉头拧成个川字，最终还是点了头：“按排名优先选。”

陆时景的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一周，最后精准地落在周允临旁边的空位上。他突然勾起唇角，舌尖顶了顶腮帮：“就那儿吧。”

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周允临终于从窗外收回目光，看向那个正朝自己走来的身影。陆时景把铆钉书包往空桌上一摔，发出沉闷的响声，拉开椅子时故意用肩膀撞了下周允临的胳膊，力道不轻不重，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

“哟，这不是我们年级垫底的周大才子吗？”陆时景侧过脸，声音压得低，气音里裹着嘲讽，“今天没去网吧包夜？”

周允临没理他，重新望向窗外。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阴影，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像被精心打磨过的冷玉，连带着周身的空气都降了好几度。

“跟你说话呢，哑巴了？”陆时景伸手就要去碰他的后颈，手腕却被人猝不及防地攥住了。

周允临的手指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他缓缓转过头，黑沉沉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只吐出一个字：“手。”

陆时景挑眉，猛地抽回手，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周允临，别给脸不要脸。”

“吵什么！”李梅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陆时景，周允临，你们俩给我安分点！”

陆时景嗤笑一声转回去，椅子腿却故意往周允临那边挪了挪，几乎要贴在一起。周允临面无表情地往旁边移了移椅子，继续当他的“望窗石”。

排座位的进度缓慢推进，新同学一个个落座，窃窃私语像潮水般在教室里蔓延。谁都知道陆时景是学校里惹不起的存在——上学期有人不小心蹭脏他的限量版球鞋，被堵在男厕所揍得鼻青脸肿；也都知道周允临是个怪胎，成绩稳定在年级倒数，却总在上课时望着窗外发呆，偏偏长了张能让女生频频回头的脸。

这两个人凑到一起，简直是火星撞地球的配置。

发新书时，陆时景干脆把自己那摞书往周允临桌上一推：“帮我抱一下。”

周允临的手往旁边挪了两寸，正好避开那摞书的落点。书本哗啦啦散了一地，其中一本《高一数学必修一》“啪嗒”一声滑到他脚边。

陆时景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里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你他妈故意的？”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前排的同学悄悄往后瞥，连呼吸都放轻了。

周允临却像是没感受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弯腰捡起那本数学书，慢条斯理地拍掉封面上的灰，轻轻放在陆时景桌上，然后继续整理自己的书。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系着一根简单的黑色绳结手链，翻动书页时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压抑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

“有意思。”陆时景突然笑了，伸手捏住周允临的下巴，强迫他转过头来。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细腻，让他莫名地顿了一下。“你信不信我让你在这学校待不下去？”

周允临的睫毛颤了颤，黑眸里清晰地映出陆时景带着戾气的脸。他没说话，只是抬手，用两根手指轻轻掰开了陆时景的手，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品，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

“松开。”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尾音微微发颤，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别的。

陆时景被他这副样子弄得一愣，随即涌上更盛的恼怒。正要发作，上课铃突然尖锐地响起，数学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推了推眼镜：“上课。”

陆时景悻悻地收回手，却在桌子底下用脚狠狠踹了周允临的椅子腿。周允临像是没感觉到，翻开笔记本，笔尖悬在纸页上方，似乎在认真听讲。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着函数公式，粉笔摩擦黑板的声音尖锐刺耳。陆时景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周允临听得很专注，偶尔低头记笔记，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连带着那点拒人千里的清冷都淡了些。他的笔记本上字迹清隽工整，和他本人一样透着股干净利落的劲儿。

“喂，”陆时景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胳膊，“借支笔。”

周允临没理他。

“聋了？”陆时景加大了力度，“老子笔没带。”

周允临从笔袋里拿出一支黑色水笔，放在两人桌子中间的缝隙里，依旧没看他。那是支最普通的晨光水笔，笔杆上还印着学校的校徽，和陆时景口袋里那支限量版钢笔格格不入。

陆时景看着那支笔，突然觉得有点别扭。他抓起笔，在草稿纸上胡乱画着，画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居然在画周允临的侧脸轮廓，笔尖顿住，猛地把笔往桌上一摔，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数学老师停下讲课，不满地看向最后一排：“最后一排那两位，干什么呢？”

陆时景梗着脖子没说话，周允临却在这时站起身，脊背挺得笔直：“老师，对不起，我们会安静的。”

他的声音清冷，带着点独特的磁性，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陆时景愣了一下，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后颈的线条干净利落，突然觉得心里有点烦躁，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似的。

下课铃一响，陆时景就被一群男生围住了。他们勾肩搭背地往外走，经过周允临身边时，黄毛小子张强故意撞了下桌子：“景哥，等会儿去打球啊？老地方。”

“不去，”陆时景的目光扫过周允临低垂的眼睫，“有点事。”

等人都走光了，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周允临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一条未读消息。他指尖飞快地回复着，然后收起手机，起身准备去食堂。刚站起来，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陆时景的手心很热，和周允临冰凉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去哪？”他的声音有点闷，连自己都没察觉到语气里的不自在。

“吃饭。”周允临挣了挣，没挣开。

“我饿了。”陆时景松开手，站起身，顺手抓过椅背上的校服外套搭在肩上，“一起。”

周允临没说话，转身往外走。陆时景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滑稽——自己居然在跟年级倒数第一一起去食堂吃饭。

食堂里人声鼎沸，充满了饭菜的香气和喧闹的交谈声。周允临买了一份糖醋里脊和米饭，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陆时景端着一托盘的肉——红烧肉、炸鸡腿、糖醋排骨，在他对面坐下，把那碗油光锃亮的红烧肉推到他面前：“吃这个。”

周允临看了眼那碗红烧肉，又看了看陆时景，轻轻摇了摇头：“不用。”

“让你吃就吃，哪那么多废话。”陆时景皱起眉，语气又带上了惯有的霸道，“还是说，你怕我下毒？”

周允临没回答，低头扒了口饭。糖醋里脊的酸甜味在舌尖散开，他吃得很慢，咀嚼的动作很轻，像只安静的猫。

陆时景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有点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你暑假干什么了？还是天天泡网吧？”

周允临抬起头，黑眸里映着窗外的树影：“没有。”

“那干什么了？在家啃书？”陆时景嗤笑一声，显然不信，“就你那成绩，啃书能啃出花来？”

周允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吃饭。阳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连带着那点疏离感都柔和了些。陆时景看着他长长的睫毛，突然觉得嘴里的鸡腿不香了。

“喂，”他又开口，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了点，“下午体育课，一起？”

周允临咽下嘴里的饭，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运动。”

“那你喜欢什么？”陆时景追问，问完又觉得有点奇怪，自己干嘛要关心这个学渣喜欢什么。

周允临沉默了几秒，目光飘向窗外：“睡觉。”

陆时景被他噎了一下，随即低笑出声：“周允临，你还真是个奇葩。”

周允临没接话，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拿起餐盘起身：“我吃完了。”

“等等。”陆时景也跟着站起来，“我跟你一起走。”

两人并肩走出食堂，午后的阳光格外刺眼。陆时景下意识地往周允临那边靠了靠，用自己的影子挡住了落在他脸上的阳光。周允临似乎没察觉到，依旧低着头往前走，脚步轻快。

路过操场时，几个女生捧着篮球朝他们这边看过来，眼神里带着兴奋和羞涩。陆时景习惯性地扬起嘴角，露出个痞气的笑容，女生们立刻红着脸低下头，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周允临像是没看到这一切，径直往前走。陆时景看着他不为所动的背影，突然觉得有点挫败——自己这张脸，在学校里哪个女生不偷偷看两眼，怎么到了周允临这里就跟块石头似的？

“周允临，”他快走两步追上他，“那些女生看你呢。”

周允临茫然地转过头：“谁？”

陆时景指了指身后那群女生，看着他懵懂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你是不是对女生没兴趣？”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问的什么话。

周允临却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陆时景愣在原地，看着他理所当然的样子，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异样。他挠了挠头，快步跟上：“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睡觉，”周允临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安静。”

陆时景：“……” 合着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个噪音源？

回到教室，大部分同学还没回来。陆时景把书包往桌上一扔，趴在桌子上看着周允临。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觉，胳膊当枕头，侧脸贴在手臂上，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看起来居然有点……可爱？

陆时景甩了甩头，把这个诡异的想法甩出脑海。他怎么会觉得周允临可爱？一定是夏天太热，把脑子晒坏了。

他也学着周允临的样子趴在桌子上，侧过脸看着他。周允临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冷调的白，嘴唇的颜色很淡，像粉色的樱花。陆时景的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突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喂，周允临。”他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周允临没动，似乎睡得很沉。

陆时景胆子大了点，伸出手，指尖快要碰到他的睫毛时，周允临突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

周允临的眼睛很黑，像深不见底的潭水，里面清晰地映出陆时景错愕的脸。陆时景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慌忙收回手，假装整理衣服：“快上课了，叫你起来。”

周允临没说话，坐直身体，揉了揉眼睛。他的眼神还有点迷茫，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平时那副清冷的样子判若两人。

陆时景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觉得喉咙更干了。他别过脸，假装看窗外，耳朵却悄悄红了。

下午第一节课是英语。英语老师是个刚毕业的女老师，说话温温柔柔的。她在讲台上讲着语法，陆时景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刚才周允临刚睡醒的样子。

“陆时景，”英语老师突然点他的名字，“这个句子怎么翻译？”

陆时景猛地回神，茫然地看着黑板。黑板上写着一句英文：“I think I have a crush on you.”

他愣了愣，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来。”周允临突然站起来，声音清冷，“我想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全班瞬间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们。英语老师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了点头：“翻译得很好，请坐。”

周允临面无表情地坐下，仿佛只是翻译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陆时景却觉得脸颊发烫，心跳得像要炸开似的。他偷偷看向周允临，发现他正低头看着课本，侧脸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样子，仿佛刚才那句翻译只是无心之举。

可陆时景的心里，却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他看着周允临纤长的手指在书页上滑动，突然很想知道，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到底是什么感觉。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陆时景强行压了下去。他甩了甩头，暗骂自己疯了——他怎么会对周允临这种学渣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一定是今天天气太热了。

但他没发现，自己看向周允临的眼神，已经悄悄变了。不再是之前的嘲讽和不屑，而是多了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好奇和探究。

下课铃响时，陆时景还在愣神。周允临站起身，拿起水杯准备去打水。

“我跟你一起去。”陆时景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

走廊里人来人往，两人并肩走着，引来不少侧目。陆时景习惯性地扬起下巴，接受着众人的目光，周允临却依旧低着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周允临，”陆时景突然开口，“刚才那句翻译……”

“怎么了？”周允临停下脚步，看向他。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落在他脸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陆时景看着他清澈的眼睛，突然说不出话来。他原本想问什么来着？好像也没什么好问的。

“没什么。”他别过脸，“就是觉得你英语挺好的，不像个学渣。”

周允临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陆时景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又冒了出来。他突然觉得，这个学期，或许会变得很有意思。

至少，有周允临这个“奇葩”同桌在，应该不会太无聊。

他看着周允临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冷水，仰头喝下。喉结滚动的弧度清晰可见，陆时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里，心跳又开始不规律起来。

“你喝什么？”周允临接完水，看向他。

“跟你一样。”陆时景移开目光，假装看别处。

周允临没说什么，拿起他的杯子接了杯冷水递给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一起，冰凉的触感让陆时景像触电般缩回了手。

“谢了。”他接过水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大口。冷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浇不灭心里那点莫名的燥热。

回到教室，陆时景看着周允临安静看书的侧脸，突然觉得，有个学渣同桌，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至少，这个学渣长得还挺好看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陆时景强行按了下去。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暗骂自己想什么呢，然后拿出手机，假装玩游戏，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旁边的人。

[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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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