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像被按了慢放键，拖沓地响了三分零七秒。周允临把最后一本笔记本塞进书包时，陆时景正对着镜子调整衣领，银灰色的发尾扫过锁骨，耳钉在夕阳里闪着细碎的光。

“走了。”陆时景把书包甩到肩上，金属链条撞击的声音在安静下来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周允临拉上书包拉链，没应声，却很自然地跟在他身后。这种默认的同步让陆时景心里莫名舒坦，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嘴上却不饶人：“跟屁虫？”

“顺路。”周允临的声音很轻，被走廊里喧闹的人声吞没大半。

陆时景嗤笑一声没接话。其实他早就看过周允临的学籍表，知道这家伙住在城东的老旧小区，跟自己家那片别墅区根本是两个方向。但他没点破，只是放慢脚步，刻意配合周允临的步频。

校门口的梧桐树下围了几个染着彩色头发的男生，看见陆时景立刻吹着口哨迎上来。黄毛张强把胳膊搭在他肩上，眼神却在周允临身上打转：“景哥，这不是你那学渣同桌吗？怎么，带他一起玩？”

周允临自动往旁边退了半步，拉开距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

陆时景拍掉张强的手，语气懒懒散散的：“滚蛋，别吓着人。”他侧过脸看向周允临，“你先回去？”

周允临点头，转身要走，手腕却被陆时景攥住。少年的手心很热，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温度，烫得周允临下意识想抽回手。

“等等。”陆时景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进他手里，“这个。”

是颗水果糖，橘子味的，塑料糖纸在夕阳下泛着橘黄色的光。周允临捏着那颗糖，指尖传来糖块坚硬的轮廓，抬头时正对上陆时景别别扭扭的眼神。

“谢了。”周允临把糖塞进校服口袋，转身走进人流。

陆时景看着他清瘦的背影被暮色吞没，张强突然撞了撞他的胳膊：“景哥，你对这学渣也太好了吧？居然给糖吃。”

“吃你的屁。”陆时景踹了他一脚，耳根却悄悄泛了红，“刚才英语课他帮我解围了。”

其实根本没人找他麻烦，但这个借口听起来还算合理。张强果然没再追问，勾着他往网吧的方向走：“走走走，新开的那家电竞馆，听说配置超顶。”

陆时景的脚步顿了顿，目光越过人群望向周允临离开的方向，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不去了，回家。”

张强愣住了：“啊？景哥你转性了？”

“少废话。”陆时景推开他的手，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晚风掀起他的校服外套，露出里面黑色T恤上印着的骷髅头图案，和他此刻有点茫然的表情格格不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不想去上网了。满脑子都是周允临捏着那颗橘子糖的样子，手指那么白，攥着橘黄色的糖纸，像幅撞色鲜明的画。

周允临到家时，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黑黢黢的楼梯像条蜿蜒的蛇。他摸黑往上走，三楼住户的门突然开了道缝，王阿姨探出头：“小临回来啦？要不要借你个手电筒？”

“不用了，谢谢阿姨。”周允临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对这片老旧居民楼的布局熟得不能再熟，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家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客厅里亮着盏暖黄色的小灯，周允临的妈妈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听见动静探出头：“回来啦？快洗手，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嗯。”周允临放下书包，走到厨房门口靠着门框。

他妈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拍了拍手上的水：“今天开学第一天，怎么样？同学好相处吗？”

“还行。”周允临拿起筷子，夹了块排骨。

“那就好。”他妈坐在他对面，眼神里带着点担忧，“要是有人欺负你，跟妈说，别自己憋着。”

周允临嚼着排骨，含糊地“嗯”了一声。他知道妈妈担心什么，从小到大他性子闷，总被同学排挤，转学来这所高中前，他妈还特地托了关系找了教导主任。

“对了，”他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周末张阿姨她们约着去郊游，你也一起吧？跟同龄人多处处。”

“不去了，作业多。”周允临找了个借口。他不太喜欢那种喧闹的场合，一群人围着问东问西，像在参观什么稀奇展品。

他妈叹了口气，没再勉强。

吃完饭，周允临回到自己房间。房间很小，靠墙摆着张书桌，上面堆着几本翻旧了的书。他从校服口袋里摸出那颗橘子糖，糖纸在台灯下泛着柔和的光。

指尖摩挲着糖纸褶皱的纹路，他突然想起陆时景塞糖时的样子——耳朵有点红，眼神飘忽，像只被抓包偷东西的猫。

周允临拆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橘子味的甜腻在舌尖炸开，带着点廉价的香精味，却奇异地不令人讨厌。他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昏黄的路灯，慢慢嚼着那颗糖，直到甜味漫进喉咙深处。

第二天早上，周允临刚走进教室，就看见陆时景趴在桌上睡觉。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银灰色的发梢上，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居然难得地显出几分乖巧。

周允临放轻脚步坐下，刚把书包放在桌上，陆时景就猛地抬起头，眼神里还带着没睡醒的迷蒙：“来了？”

“嗯。”周允临拉开椅子。

陆时景揉了揉眼睛，从书包里掏出个三明治扔给他：“喏，早饭。”

三明治还带着余温，显然是刚买的。周允临捏着三明治，看向陆时景：“不用。”

“让你吃就吃。”陆时景皱起眉，自己也拆开一个大口咬着，“难道你想让我看着你饿肚子？”

周允临没说话，默默地把三明治塞进嘴里。面包的松软混着鸡蛋的香味在口腔里散开，味道意外地不错。

“好吃吗？”陆时景含糊地问，嘴角还沾着点沙拉酱。

“嗯。”周允临点头。

陆时景笑了笑，伸手想帮他擦掉嘴角的面包屑，指尖快要碰到时又猛地收了回去，假装挠了挠自己的脸。周允临看着他泛红的耳根，没戳破，只是低头继续吃三明治。

早自习是语文，老师在讲台上领着朗读课文。周允临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水面，陆时景听得有点出神。他以前从来没觉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有什么好听的，从周允临嘴里念出来，却像是带着某种魔力。

“喂，”陆时景用胳膊肘撞了撞他，“这句什么意思？”

周允临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顿了顿，低声解释：“美丽贤淑的女子，是君子的好配偶。”

陆时景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圈，突然笑了：“那你说，我算不算君子？”

周允临抬眼看他，银灰色的头发，张扬的耳钉，嘴角还带着点痞气的笑，怎么看都和“君子”两个字不沾边。他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算。”

陆时景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恼羞成怒地踹了他一脚：“周允临，你是不是找打？”

周允临没理他，继续看书。陆时景看着他清瘦的侧脸，心里有点不爽，却又说不出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周允临这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很欠揍。

但他没发现，自己看着周允临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体育老师是个身材高大的壮汉，吹着口哨让大家绕操场跑三圈。陆时景跑得飞快，像阵风似的冲在最前面，还不忘回头冲周允临做鬼脸。

周允临体能一般，跑在中间位置，额头上很快沁出了薄汗。阳光很烈，晒得他有点头晕，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喂，快点！”陆时景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回来，跟在他身边，“才跑这么点就不行了？”

周允临没说话，只是咬着牙往前跑。

陆时景看着他泛红的脸颊和紧抿的嘴唇，突然放慢了脚步：“算了，不跑了，跟我去那边歇着。”

他拉起周允临的手腕，往操场边的树荫下跑。周允临的手腕很细，被他一把就能攥住，皮肤冰凉，带着点汗湿的黏腻。

两人在树荫下的长椅上坐下，陆时景从口袋里摸出瓶冰水递给周允临：“喝吧。”

周允临接过来，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稍微缓解了些燥热。他侧过头，看见陆时景正仰头喝水，喉结滚动的弧度清晰可见，阳光落在他线条流畅的脖颈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看什么？”陆时景放下水瓶，挑眉看向他。

周允临立刻移开目光，耳根有点发烫：“没什么。”

陆时景笑了笑，没再追问。他靠在椅背上，看着操场上奔跑的人群，突然开口：“周允临，你为什么总是独来独往？”

周允临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习惯了。”

“习惯个屁。”陆时景嗤笑，“你这样跟个闷葫芦似的，谁愿意跟你玩？”

周允临没说话。他知道自己性子闷，不会说话，也不会讨好别人，独来独往对他来说是最自在的状态。

“以后跟我混吧。”陆时景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惯有的霸道，“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周允临抬起头，对上陆时景带着笑意的眼睛。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眼里，闪着细碎的光，看起来真诚又热烈。周允临的心跳漏了一拍，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

陆时景显然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随即笑得露出了两颗小虎牙：“这才对嘛。”

他看着周允临微微泛红的脸颊，突然觉得，这片树荫下的风，好像都变得甜了起来。

体育课结束后，两人一起回教室。刚走到走廊，就看见张强带着几个人在等他们。张强手里拿着个篮球，看见陆时景就喊：“景哥，等会儿去打球啊？”

“不去。”陆时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跟周允临去吃饭。”

张强愣住了，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景哥，你最近怎么老跟周允临待在一起？”

陆时景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怎么？不行？”

张强吓得缩了缩脖子：“行，当然行。”他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景哥，你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这话一出，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周允临的脸颊“唰”地一下红了，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半步。

陆时景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一拳打在张强的肩膀上：“胡说八道什么！”

张强被打得嗷嗷叫：“我错了景哥，我开玩笑的！”

陆时景还想再说什么，却看见周允临低着头，耳根红得快要滴血，手紧紧地攥着书包带。他心里莫名一软，没再追究张强，只是拉着周允临的手腕往前走：“别理他，我们去吃饭。”

周允临任由他拉着，心脏跳得像要炸开似的。刚才张强的话像颗石子，在他心里漾开圈圈涟漪。他偷偷看向陆时景，发现他的耳根也有点红，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他们……真的只是普通的同桌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周允临强行压了下去。他摇了摇头，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陆时景只是把他当朋友而已。

但他没发现，自己被陆时景拉着的手腕，并没有想抽回的意思。

食堂里依旧人声鼎沸。陆时景点了满满一托盘的菜，把其中一盘清炒西兰花推到周允临面前：“多吃点蔬菜，看你瘦的。”

周允临没说话，默默地夹了一筷子西兰花。

“刚才张强的话，你别往心里去。”陆时景突然开口，语气有点不自然，“他就是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

“嗯。”周允临点头，心里却有点失落。

陆时景看着他低落的样子，心里有点烦躁。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好像就是不想让周允临误会。可他又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怕他误会什么。

“对了，”陆时景突然想起什么，“周末有个篮球赛，你来看看？”

周允临抬起头：“我不太懂篮球。”

“没关系，你来看我打就行。”陆时景笑得像只邀功的大型犬，“我打得可好了。”

周允临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轻轻点了点头：“好。”

陆时景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点燃了漫天星辰：“太好了！到时候我给你留前排的位置。”

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周允临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淡淡的甜意。

或许，有个朋友，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情。

下午的课过得很快。放学时，陆时景又理所当然地跟周允临一起走。走到校门口，张强他们还在等他。

“景哥，真不跟我们去玩？”张强不死心地问。

“不去，我送周允临回家。”陆时景说得理直气壮。

张强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景哥，你居然送人回家？还是个男的？”

陆时景踹了他一脚：“滚蛋。”他转向周允临，“走吧。”

周允临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两人并肩走在夕阳下，影子被拉得很长，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路上，陆时景一直在说周末篮球赛的事情，说他上次投进了多少个三分球，说对手有多菜。周允临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走到周允临家小区门口，陆时景才停下脚步：“就送你到这吧。”

“嗯。”周允临点头，“谢谢你送我回来。”

“谢什么，都是朋友。”陆时景笑得灿烂，“周末记得来啊。”

“好。”周允临应道。

看着周允临走进小区的背影，陆时景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那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转身离开。他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心里甜滋滋的，像吃了蜜一样。

他觉得，这个周末，一定会很有意思。

周允临回到家，他妈已经做好了晚饭。吃饭时，他妈突然问：“小临，周末有安排吗？”

“嗯，去看篮球赛。”周允临说。

他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跟同学一起？”

“嗯。”周允临点头。

“那挺好的。”他妈笑得欣慰，“多跟同学处处，别总一个人待着。”

周允临“嗯”了一声，心里却想起了陆时景。他拿起筷子，夹了块糖醋排骨，突然觉得，这个周末，好像有点让人期待。

窗外的晚风轻轻吹着，带着夏末的燥热和一丝躁动的甜意。周允临看着窗外的星空，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或许，这个夏天，真的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