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喜寿村（十五）

“你是真正的鸳娘娘？”

许不辞直视着那双如古井般深幽的眼睛，手心暗自攥紧。

像是置身另一空间，周围的雨声雷声喧闹声打砸声骤然消失，他能清楚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年轻人，我给你逃生的机会，为什么要跑回来再与我作对呢？”

鸳娘娘的嘴唇没有动，但轻柔的声音如同细腻的丝绸绕过许不辞的耳朵。

许不辞反问：“那鸳娘娘，你为什么要帮这群恶民？你也是被特权礼法害死的，为什么去迫害与你有相似经历的人？”

鸳娘娘将头微微歪了下，眼睛空洞而茫然，像是未经世事的女童，无辜地眨了眨：“既然我受得那些痛苦，为什么其他人受不得？”

许不辞：“……”

许不辞一时间哑然，暗笑自己的愚蠢，竟然妄图与恶灵探讨是非对错？！

或许她被逼殉葬的时候，怨恨过世道的不公，痛恨过草菅人命的特权阶层。但时间长了，流出的血泪蒙住眼睛，心尖的口子结痂变硬，她变得冷漠且麻木。

当意外获得支配旁人的力量，她忘记曾经遭受的痛苦，将与自己有相似经历的女孩当作微不足道的蝼蚁。为了取悦自己的信徒，她要榨干女孩们身体的所有价值。

“走，或者与我为敌？”

鸳娘娘的身体往前移了移，飘扬的长发拂过许不辞的脸颊，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肩头，像是一条盘踞身体的毒蛇，吐着信子，等着他的回答。

“走！”

许不辞稍微一顿，话语与抬手的动作同时进行：“带着那女孩一起走！”

手心抓了个空，头发擦着他的手臂划走。

“嘻嘻嘻！”

伴随着阴森的笑声，鸳娘娘身体快速往后退，重新消失于黑雾中。

许不辞像是一下子被推进闹市区，耳边炸开各种声音，手臂也被人猛拉一把。

“喂，想什么呢！”印拙将他扯到身后，横剑挡住砸来的锄头。

许不辞总算看清眼前的形势：原本手无寸铁的村民不知从哪里搞来锄头铁锹等农具，虎视眈眈地将他们两人围在祭台中央。

天边雷声隆隆，电光闪耀，祭台一片狼籍，水果糕点被踩得稀烂，女孩裹着麻袋所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雨水倾泻而下，冲刷掉用血画成的图案，蜿蜒在山涧小径带走罪孽的鲜红。

村民人数占优，但因印拙第一次出手的威慑，让他们并不敢贸然进攻。再加上他脸上游动的油彩，让这群色厉内荏的男人心里没底，谁都不想与印拙硬拼，于是双方对峙，陷入僵局。

许不辞身体贴着祭台的石雕拱门，感觉到微微震颤，敞开的木门里传来熟悉的让人毛骨悚然的骨节咯吱声。

而且细心听，山林深处除了雨打树叶的声响，还有动物爬行和诡异的呜咽声，好像是人类的口腔被塞进核桃大的东西，从喉管发出的含糊不清的声音。

“这是……”

许不辞心中生出不好预感，穿过雨幕看过去，好像是槐树林的那群怪物朝着这边赶来。他们像是未进化完全的猩猩，奔跑时双手作为辅助，抓地前行。腿上拖曳着长长的枝叉，淌过凹凸不平的水洼，带起阵阵泥垢。

穷凶极恶的村民，墓葬里的童男童女、骷髅怪物，再加上这群半人半树的怪物，他们两个若是不行动，只有一个死。

“印拙，背上那女孩快跑！”

许不辞大吼一声，出其不意地亮出手头的短刀，狠插入离他最近的男子胸口。男子反应不及，应声而倒，包围圈出现短暂的缺口。

印拙看了眼缩在角落的女孩，不知道许不辞的用意是什么？

这个女孩的年龄明显不符合主线任务要求找寻的“女儿”，但经过之前的事情，印拙对于许不辞的每个指令都是无条件的服从。

二话不说，他用麻袋将浑身赤/裸的女孩裹住，然后扛在肩头从缺口中杀了出去。

女孩并不重，而且通关杀怪获得的等级提升让印拙体力值有大幅度提高，背着人，在山林里穿梭，将村民甩到身后。

“我们是要出村吗！”

印拙认出这是下山的路，但从山的北侧走，必然经过喜寿村。整个村子都在鸳娘娘的结界范围内，他们无异于在如来佛的手心翻跟头，根本跑不出去。

“不如我们从另一侧拼出去吧！”印拙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朝着许不辞大声吼道，“喂，你听到了没？”

雷声轰鸣，雨声阵阵。印拙害怕许不辞听不到，刻意提高声音，但许不辞仍然不发一言，义无反顾地朝着山下奔逃。

虽然提出的建议被忽视，但印拙跟随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

进入游戏以来，他从没猜对过许不辞的思路。许不辞做事情前不喜欢多做解释，但每次能找到化险为夷的方法。

这次是最后一搏。

既然选择相信，那就信到底，印拙将心中的杂念甩干净，坚定地跟在他的身后，即便是将性命交付，也没有一句怨言！

游戏发生的一切被原原本本的呈现在直播屏幕中，弹幕区再次热闹起来：

[这个副本我看过，就挺简单！怎么会引出这么多东西？！]

[对呀，这个副本的主线任务是找到委托人失踪的女儿。之前的玩家都是搅乱村祭，差不多就结束了。]

[很少有玩家直面鸳娘娘，初级武器对付那些骷髅和树人就很吃力啦！]

[若是许不辞有钱或是有技能武器，之前杀这么多怪，等级起码提高到三级。和印拙配合起来，对抗鸳娘娘都不一定成功。现在他啥都没有，还一口气招惹这么多东西，真是不怕死！可怜印拙这个傻孩子，被他坑了！]

[按理说，玩家会在村民鼓动起来前结束战斗，因为技能武器对非怪物类npc是无用的。现在倒好，大小boss，再加上村民，啧啧....]

等着看许不辞笑话的人终于找到机会，这样的乱斗场面，他又没有技能武器，必定死得很难看。

[他们还能往哪跑？不过是拖延时间！]

[许不辞真是自作自受，没有能力，还非得惹事！现在没法收场了吧！]

有人将喜寿村副本的画面截图发到论坛上，不少人慕名前来，线上直播间里面涌进大量的吃瓜群众。

放映厅的现场反映稍慢，但陆续有观众循着编号找过来。宋韵两边的座位都有人坐着，让他不得不收敛起放肆的姿势，将身体龟缩成一团。

此时，密集的雨丝编织成一张巨大的雨网，朝着整个山林兜头撒去，雨水搅合淤泥让脚下湿滑不已。

两人好不容易跑出山林，后面的村民紧跟不舍。他们早已撕下伪装的假面，露出煞气盈面的真容。

在他们眼中，这两人是破坏祭祀的混蛋，是妨碍村子繁衍生息的恶棍，是可以被献祭的牲畜。

印拙背着女孩，不方便逃跑，接连避过几次攻击后，将女孩放在旁边的空地上。调出灭魂，对着袭击的人凶狠一剑，结果温热的血液登时溅到他的脸上。

虽然刚才在祭台，也是出手见红，但那是迫不得已的，为了震慑住他们。

而现在，要实打实的兵戎相接，印拙意识到，即便是游戏，他面对的仍是有血有肉的人。

眼前的血腥场面太过刺激眼球，脸颊滑落的黏稠血液让他难以抑制的恶心与害怕。

有了这样的思想包袱，印拙的出手不再凌厉，只能依靠浮空技极可能的躲避攻击。

印拙不忍伤害村民，但村民却可以肆无忌惮地朝印拙挥舞铁锹。所谓底线，约束的通常是好人。而恶人是没有道德底线，更没有道德包袱。

有人将目标放在那个女孩，试图抢夺，印拙不得不分心保护女孩不受伤害伤。

另一侧的许不辞已将手里的短刀丢弃，改为战棍。现在他手头的信缘值最多能支持他买些低阶法术加持的冷兵器。

拿到战棍的瞬间，许不辞产生莫名的熟悉感，往前迈步，横扫过去，战棍的威力直接将前排冲来的村民挑飞。

将道具商店低阶武器舞出这样的效果，让直播间不少人发出惊叹，这人看起来瘦瘦弱弱，为什么战斗力这么强？

但低阶终究是低阶，在无属性加成的情况下，战棍没办法应对前赴后继冲来的殉葬亡魂。

就在直播间原住民忧心他如何应付这混乱的局面时，许不辞打开系统商城，翻到【招魂符】【道具介绍：召集一定范围内的冤魂亡灵，攻击对象以亡灵的自主仇恨为主，不受玩家支配】

对于他在关键时刻的道具选择，弹幕区是一边倒的不理解：

[他买招魂符干嘛？要买也要买镇魂符或者灭鬼符呀！]

[看样子，他要在那片荒地使用招魂符？！]

[搞笑！荒地之前是殉葬的地方，白骨早被当做槐树的养分，成为追赶他们的树人，他是不是忘记了？]

[等等，那里好像不止是以前的人...]

在下面的提醒下，观看的人突然想起什么。

只见许不辞跑到荒地面前，左手拿着招魂符，右手拿着桃木剑，他并没有做过法阵，但他学习的课程让他队三教九流极为熟悉。

之前他曾参加过一次道家论坛，里面有个和他一样大的大学生，穿着青衣长袍，主持法事。

回忆着那名学生的模样，许不辞念起咒文。

霎时间，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一只手骨从地底伸出，借着两只，三只.....

有**的白骨，也有新鲜的尸骨，他们破土而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