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矿镇很安静。
矿工们要到黎明时分才会回来,跟下一班人换岗。
安娜苦恼于哐哐当当的挖矿声,不愿意睡地板,于是在外面沙发上坐了一整晚。吹笛人也披着斗篷跟她坐在一起。
他一直在絮絮叨叨。
“安娜会是这里长大的吗?”
“说不定安娜小时候也像墓地里的孩子一样,被妈妈用布袋子装着,背在背后。哈哈哈,有点像小袋鼠呢,真可爱。”
“好想见见小时候的安娜啊……”
吹笛人说着说着,感觉肩上微沉,安娜靠着他睡了过去。
她喃喃道:“我也想见见小时候的雷奥哈德……”
吹笛人低笑起来,将她围进自己的斗篷里。
她的肩膀瘦弱,稍稍一拢,就整个人落入他怀中。
旅途很辛苦,安娜总是吃不好睡不好。
但她是个很让人省心的孩子,尽量不添麻烦,还会帮忙照顾狮子瑞恩。所以吹笛人才会在最开始的时候容忍她的存在。
他觉得,好像多个人也没什么不妥。
有个会说话的小东西跟着旁边,似乎还挺有意思的。
于是第一次,他孤独的旅途中有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至于是什么时候从“有她也可以”,变成了“没有她就不行”,吹笛人已经记不清了。就好像利维娅记不清她是从何时开始对男性有了异样的渴慕,因为那种情绪已经成为本能。
他真的非常喜欢安娜。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门缝里挤进来。
崔弗莱回来了。
他看起来非常疲惫,指甲里积满了灰尘,就连抬头纹的褶皱里都能看到厚厚的灰。他把镐子扔在门口,一进门倒头就睡了,他看起来累得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吹笛人小心翼翼地调整安娜的姿势,把她放在沙发上,然后走到门边。
他检查了一下崔弗莱的镐头。
它并不锋利,侧面摸起来坑坑洼洼的,似乎经常用来敲硬物。
上面残留的气息,也很接近黑魔法。
若有若无,如影随形。
吹笛人实在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感觉。
矿场一定很危险。
如果不是为了安娜,他绝对不会在这种地方节外生枝。
“醒醒。”他推了推崔弗莱。
大叔迷迷糊糊地看见他,嘟囔道:“唉……让我睡会儿。”
“别睡了,先听我说完。我在墓地遇见了一对母子,他们的丈夫三年前消失在了矿场。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我哪儿知道……”大叔翻了个身,脸对着墙壁,声音模糊不清,“矿洞本来就危险,每年都有人失踪……呼噜噜……”
吹笛人沉思起来。
趁着安娜还没起床,他准备孤身再去一次矿场。
带上安娜的话,还要分神来保护她,说不定更加危险。
“希望别碰上地龙之类的东西……要是又毁掉一座镇子,安娜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吹笛人将竹笛握在手里,叹息着离开。
几小时后,安娜睡着睡着,越来越冷。
她揉了揉眼睛醒过来。
崔弗莱已经出去挖矿了。
他一天根本睡不了几个小时。
“雷欧哈德……起床了。”安娜拖着步子走到卧室门口,忽然发现房里空无一人。
“瑞恩!”安娜赶紧出门叫了一声。
“嗷呜。”狮子的两个头同时凑到门口,让她大松一口气。
“他去哪里了?”安娜问道。
狮子的两个头一起摇摆。
“好吧。”安娜皱了皱眉。
吹笛人不会抛下她离开。
至少他暂时没表现出这种想法。
他应该是去调查矿场线索了。
之前,他好像很在意墓地里的母子。那个女人身上的执念非常强烈,说不定吹笛人想完成她的愿望,攫取这份力量。
“这样的话,我们也不能拖他的后腿。”安娜拍了拍瑞恩。
狮子伏跪下来,安娜爬到它的背上。
“我们去墓地看看。”
安娜的猜想很准。
她几乎完全掌握了吹笛人的心思。
但是这次她猜错了一点——吹笛人并不想完成那对孤儿寡母的愿望。因为矿场太诡异了,冒险调查可能会得不偿失。
他是觉得这里跟安娜的身世有关,才前往调查的。
“他们今天会来吗?”安娜和狮子一起坐在墓地。
这里非常的冷。
安娜将萎缩细瘦的腿埋在狮子厚厚的毛发间,用它的颈毛围着自己的脖子,但是没有什么用。
周围有一股浓郁的死亡的味道,渗透到骨骼之中,安娜冷得直打哆嗦。
她感觉到了黑魔法。
黑魔法就与“死亡”有关的魔法。
它并不是普通人眼中那些“用来做坏事的魔法”。毕竟普通的元素魔法也能用来作恶,就连看起来无分善恶的空间魔法,也能用来偷钱包。
所以,“黑魔法”并不是“白魔法”或者“善魔法”的反义词。它本就与“恶”无关。它是研究“死亡”的魔法。
魔法师从古至今都在探究世界的真理。
大部分人探究活着的生物、现世的元素、生命的奥秘;也有一小部分人,追溯消亡的灵魂、往生的力量、死亡的法则。
所以安娜能够在冥河伤到伊格纳茨,吹笛人却不可以。
因为吹笛人的力量源于无穷无尽的人欲。
而人欲是活着的人的欲.望。
它很难伤害死者。
安娜的黑魔法恰恰相反。
她可以轻易触及死去的魂灵。
这是一条非常危险的界限。
活着的人站在死亡的边境上,一旦踩了过去,就再也没法回头。
安娜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系统的魔法教育,本来这股力量对她来说就只是残缺的双腿。但是现在她共享了吹笛人的一部分感知,所以对黑魔法的感受也不同了。
她能感觉到这是一种非常寒冷、恐怖、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力量。
眼前的墓园就布满了这种力量。
“别害怕,别害怕……这里是墓地,有死亡的气息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安娜抱紧狮子的脖子,小声安慰自己。
她坚持着等了一会儿,果不其然,那对母子又出现了。
女人看起来比昨天更加憔悴。
“夫人,您还好吗?”安娜从狮子身上下来,主动跟她打招呼,“没想到天气这么冷,你还出来扫墓。”
“扫墓?”女人眼皮子一掀,“他抛下我和孩子逃跑了。我当他已经死了,才立的这块墓碑。”
女人扭头对着坟墓狠狠啐了一口。
“我每天来这里,是祈祷他在外面活着更加悲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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